云琅边想边说,他知道萧朔在听,并不抬头,缓缓道:用等闲的办法,补多少亏欠,说多少好听的话,都只怕没了用处。
当初这些人跟随端王,也并不是为了所谓功名利禄、前程似锦。
京城中的势力纠葛太多,一心孤注一掷做事、热血未凉的固然有,更多的却终归或受世事裹挟,或被人情掣肘,身不由己的太多。
边疆军中却不同,他们中的许多人生在这里,将来也会死在这里,或许一辈子都不曾去过他们誓死捍卫的那个汴梁城,没见过满街满眼的琳琅繁华,没嗅过街头巷尾的浓郁酒香。
这些人的骨头是硬的,日日被风沙冰霜打磨淬炼,是最锋利的刀尖。
当初六皇子筹谋与端王夺嫡时,最忌惮的也是这些人。所以才不惜先同襄王合谋引戎狄探子入京,不惜将京城腹心置于险地,也要将端王从朔方军逼走,逼回京城。
云琅走这一趟北疆,一来是为夺回朔州城与雁门关,二来也是想要替萧朔收拢这一股力量。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云琅伸手,替萧朔慢慢按着额角,笑了笑:琰王殿下向来不会好好说话这种事由我来,总比叫你去冷着张脸吓唬故人的好。
按上太阳穴的手指仍凉得缓不过来,萧朔拉了帷帐,握住云琅的手。
功劳苦劳,一并算了。
云琅半开玩笑:小王爷可有赏?
萧朔缓声道:有。
他的声音太轻,不扰波澜,说出来便溶进浓深夜色里。
云琅怔了下,才察觉帷幔在萧朔身后落了下来,冷不丁想起那一碗壮胆酒,心头一跳:慢着,还不曾问什么赏
我才知《教子经》里的小曲,原来不合你心意。
萧朔道:除了这个,我只会一首,是外祖父临行前托人转交给我的曲谱,练得尚且不熟。
云琅听见外祖父三个字,稍稍松了口气:哦。
云琅拍拍胸口:《国殇》还是《黄鸟》?《秦风·无衣》,与子同袍
萧朔:十八摸。
也行。云琅很好商量,摸就
云琅:
云琅:?
云琅在心里反复揣摩了几十次这三个字,没能揣摩出第二种意思,谨慎咽了咽:是我们的外祖父吗?还是教坊司新的官职,授小黄曲的,官封外祖父
萧朔抬手,去试云琅额间温度。
没发烧!云琅恼羞成怒,一路烫到耳朵尖,外祖父为什么会这种东西?!
萧朔道:外祖父算着月份,见我们的龙凤胎仍没有动静,有些着急。
云琅:??
我同外祖父解释过几次,说那时只是事急从权,其实并没能怀上。
萧朔静了片刻,慢慢道:虽说解释清了,但外祖父似乎仍不很相信,此事其实是你的缘故。
云琅按着胸口,心情复杂:外祖父觉得我们没有龙凤胎,问题主要在你吗?
是。萧朔道,外祖父说,我性情刻板无趣,定然是在床帏之事上苛待了你,不会哄你高兴。
总归自小长到大,无论出了什么事,问题也十有八九都在萧朔。
此时生不出龙凤胎,虔国公无论如何不肯信是云琅的缘故,虽然奇怪些,与过去比起来,却仿佛也并没有太多不同。
萧朔已习惯了这种事,再多背一桩,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母妃的教养嬷嬷是客家人,有此曲谱设法寻来给了我,让我哄你时唱与你听。
他当初只看过一遍,觉得实在轻薄失礼之极,匆匆带回来,收进了书房深处。
云少将军被《教子经》惹得夺门而出,在门外咬牙切齿交代亲兵去寻小姑娘跳舞弹琴的曲子。萧朔在门内听着,才知道云琅想听的不是汴梁哄小儿入睡的温软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