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茗凝视着韩云,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异样,韩云的面容令她感觉到心脏一阵阵剧烈的跳动,但是她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那特务排的班长凑过来,站在他们面前,低头看着两人,哈哈一笑:&ot;你们俩命不错,那么猛的炮都没炸死你们。&ot;
韩云只来得及翻起一个白眼,那班长就敛去了笑容:&ot;算了,既然没死,那就打鬼子吧!鬼子马上上来了!&ot;
&ot;斗兹咩卡一!&ot;班长的话声刚落,远处就传来了日本人的吼叫声,只是那声音显得非常凶狠,似乎是对自己人叫嚣的一般。韩云大口喘息两下,拽过苏雪茗叫道:&ot;苏小姐,你跟着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别站起来!无论看到了什么都别害怕!&ot;他想了一下:&ot;别怕死人!&ot;
看到苏雪茗点头,韩云放了心,他提起步枪蹿了起来,这一段战壕却是塌陷的,炮弹在几米前炸出了比战壕还深的大坑,土墙掩体已经一片一片崩塌了。韩云刚起身,迎面就是一蓬尘土兜头洒来,炮弹落在已经松软的土地上,炸起的泥土仿佛冰雹一般。
韩云啐了两声,吐出两口全是沙子的口水。他拉起苏雪茗侧跑了几米,来到一处土墙还算完好的战壕中。那里已经有两个特务排的士兵,看到韩云,他们并不搭话,只是点点头。韩云也没有多话,直接把步枪探了出去。
日本人的影子已经清晰可见,韩云估摸着距离。四百米?差不多,韩云等待着。在他们的阵地之后,炮排已经在开火,只是炮弹出膛的声音是那么稀疏,与对面步兵炮打来的炮弹相比,国军的炮火几乎显得可怜了。
韩云并不知道,他们背后的炮排,已经在日军的炮击中损失了一半的将士,他们现在只剩下两门小口径迫击炮。浑身是血的炮手们是用眼泪和血水裹着炮弹发射的。
三百米……韩云低头瞄准,但是周围的士兵们似乎还在继续等待。韩云迟疑了一会儿,也就没有扣动扳机。对面的日军已经开始压制射击,子弹嗖嗖从人们头顶上飞过,一颗炮弹在韩云侧前方几米的地方爆炸,弹片在韩云旁边一个军人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但那军人只是抬手抹了一把,不管不顾。
&ot;冲啊!&ot;韩云已经把准星套在了一个靠近的黑影之上,对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汉语的叫喊。战壕中的军人们俱都一愣,一个个面容僵硬,仿佛自己是听错了。但是他们没有听错,喊叫声穿过硝烟,传到了众人的耳朵中:&ot;不能后退,兄弟们,后退是被日本人打死,不如死在中国人手里!大家上啊!&ot;
&ot;中国人?&ot;苏雪茗抬起头来,疑惑道。韩云一把把她压下去,一个士兵却语声苦涩:&ot;东北口音,东北人……&ot;
&ot;回去吧!回去吧!&ot;旁边有士兵喊叫起来:&ot;中国人不打中国人!&ot;
&ot;中国人不打中国人!&ot;
士兵们喊叫着,然而对面传来声音:&ot;对不住!兄弟们,我们全家老小的命都在日本人手里捏着呐!&ot;
&ot;中国人不打中国人!&ot;
&ot;对不住,兄弟们……&ot;
&ot;中国人不打……&ot;
&ot;对不住……&ot;
韩云终于忍不住了,他觉得悲伤,觉得压抑,对面的男人们没有选择。家国天下,对他们来说,国已经亡了,东三省成了满洲国,天下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日本人占了东北的天下,他们只剩下家,只剩下家不能放弃,只有家人才是他们的一切,所以他们只有冲上来,只有死!
那些人影更近了,一百米,五十米,他们的脸庞已经清晰可辨,一个个朴实的红色的中国的脸庞上,有着无奈的悲哀的绝望的神色。韩云颤抖着,瞄准一个奔跑着的身影,开枪。
&ot;乒&ot;!
那男人颤抖了一下,步枪脱手,在惯性的作用下飞行了一段时间,滑了一道弧线之后落在地上。那男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他的上身向后仰着,望着天空。太阳好毒,上海的夏日好热,好怀念家乡的雪……
&ot;啊!&ot;中国军的阵地上空,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吼叫,军人们怒吼着,几十只黑洞洞的的枪口开始爆发出致命的火焰,那些冲到近前的东北汉子们抽搐着,倒下去。剩下的男人们扑倒在地上,开始射击。于是,有守军开始倒下,一个两个,兄弟之间在交换着子弹,递送着死亡。
&ot;小日本!我操你妈!小日本!我操你妈!&ot;战壕中,士兵们高声叫喊着,他们开枪,他们杀死自己的同胞,他们痛骂自己的敌人。军人们的眼角流出血。韩云打空了弹夹,又换了一个,苏雪茗看到他咬破了嘴唇,然后打空了第二个弹夹。然后韩云没有了子弹,他就站在那里,发愣。
苏雪茗站起来,轻柔的手掌抚摸着韩云的脊背。今天早晨,韩云就是这样安慰她,现在轮到她了。
&ot;扑通!&ot;不远处,一个特务排的士兵突然向后仰了一下,身子重重撞在背后的战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当他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年轻的躯体里已经失去了生命。韩云看着那血流出来,听到苏雪茗的惊呼,他抬起眼睛,伸手捂住口唇,肩膀抽动着。
韩云又一次把苏雪茗按下去,跑开两步,从那具尸体旁捡起德制冲锋枪。战场上,眼泪多余,同情多余,军人们守土卫国,即使同胞相残,也要睁着眼睛,把子弹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