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康坊宴客,倒不算太过分的事。近些年来平康坊中楼台并起,私宅联立,家家户户都养着娇媚女儿,各处红粉,白日也待客,夜来也迎客,平康女子做成了一桩生意,也就受人追捧了。傅希如并不犹豫,既然答应了,就来赴宴。云横的亲信站在门口等他,接过马鞭,迎他进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头胭脂红粉摩肩接踵,翠云鸦鬓挤挤挨挨,是云横一贯的手笔。一踏进去,傅希如就察觉到足下的柔软,低头一看,果然是图案特异的波斯地毯,绵软惊人,厚重的樱桃红色,两边挨过来十五六的莺莺燕燕,簇拥着这玉面修罗一般的郎君往里面去。云横高踞在厅堂之上,见他入内,朗声笑起来,执着一只荷叶金盏亲自递在他手里:“贵客总算是到了,来尝尝这葡萄酒,乃是敦煌酿的,与西域的不同。”傅希如接过来,从善如流尝过一口,唇上燃起火焰一般的赤色,也随之笑起来:“想必是熏蒸过,滋味确实比西域的更烈,我今日是托大使才能有此福。”云横爱酒,也爱美人,要得他认可,在这两样上多半不能太拘谨,正因如此,傅希如总算在幽州练出了现如今的酒量,搂着身旁双螺髻的少女,在云横身边落座,准备如这位手握重权的节度使所言,好好“叙叙旧”。“自幽州一别,多日未见了,郎君可还习惯这长安繁华么?”云横看着鲁莽,说话却滴水不漏,饮过一轮酒,来问傅希如的感慨。他是知道傅希如不会长留幽州的,因此当初并未过分为难他,且对这个与长安,与皇帝息息相关的年轻郎君颇有兴趣,有意折节相交。无论是为了什么,总也算是和傅希如有了相当的交情,彼此倒也意气相投。傅希如知道和他之间,含蓄委婉都是无用的,饮磬一盏酒,身侧美人挽袖斟满的间隙里坦然答道:“我很好,但不知大使是否也爱长安?”云横脸上的笑意一滞,意味深长起来。=========作者有话说陛下,不好啦,你男人去逛窑子啦!!!!(终于把你心里有点逼数这段写出来了,我有点高兴。卫燎心里确实挺没有逼数的,有点熊孩子,所以比较欠揍)对了,这篇最近会开订阅,入v当天三更,之后应该是日更不会动摇,照例每个月最后一天休息,大概是这样,谢谢大家支持,欢迎关注我的微博,走进我的生活。忘了说,大使是对节度使的尊称之一,我蛮喜欢这个的,其他的好像比这个还亲近,所以就选了这个。选妆长安自然很好,富丽堂皇,万国来朝,天下是一朵正当时的牡丹,长安就是稳稳的被层层花瓣包裹的黄金蕊,就傅希如所见来说,从没有人会不喜欢这里。云横似乎丝毫不觉得这句话中有什么复杂含义,笑意一收,环视了一眼堂下,见乐班已经排好,舞姬已然列队,歌吹之声马上就要响起来,于是坦荡的承认了:“这是当然。”傅希如低头笑笑,面色在灯影下玉一般洁白,叫那两个本来有几分怕他的美人也放软了身子依偎上来,举着酒杯凑到他唇边,轻声软语的劝酒。这左拥右抱的场面向来容易招致众人玩笑,傅希如却并非玩不起的拘泥性子,低头从美人手中衔起酒杯,就着玉手饮这杯酒,神态慵懒又恣肆。他向来端庄自持,且颇有几分冷淡,陪席的都是云横的旧交,熟悉他的不多,因此他这模样倒少见,于是博得满堂喝彩。云横也点头赞叹:“郎君风流,吾至今仅见!今日设宴只为了尽享春夜之欢,还请诸位不要拘束,开怀畅饮!”他话音一落,就有人给了舞姬入场的指示,清脆的击掌声过后,穿着轻罗的少女们渐次而入,乐声也随之响起。时下又复兴起绿腰舞,以手袖为容,踏足为节,舞姬皆穿长袖舞衣,缓步入场,扬袖翩飞,踏着羯鼓的鼓点而舞,姿态既美又柔软,颇为动人。这本该是一人独舞,但稍经改编,自然也能群舞,只要手笔够大,就请得起一队美人,风流的柔软意态也绮丽起来。背后来回的是举着玉盘珍馐的侍女,身边依偎的是温香软玉的美人,这本该是傅希如最习惯,最适应的长安风情,他却仍旧保留着一份尖锐的清醒,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始终不曾真正醉去,更未曾放松对云横的注意。只是毫无异样。云横为人豪爽,倒不难伺候。他看着粗野,难免叫这些看惯了轻声软语玉面郎君的女孩们害怕,但其实并不可怕,也确实是个贵人,于是场面越发的融洽起来。陪客是京中几个云横的旧部,还有几个和他有过交集的京官,堂中春风熏软,酒香甜蜜,靡靡之音传递出高墙之外。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卫燎费了一番功夫,从后门进来。云横固然谨慎,但眼下毕竟有大理寺的人跟着他,因此收敛了些,并没有叫人全盘控制这栋富丽堂皇的私宅,只是守住了他们饮宴的厅堂还有大门,他身边的羽林郎要无声无息的收买主人,还是很容易的。他沉着脸站在廊上,两侧是夜色中模糊的如画庭院,静静听着前头传来的乐声,许久没有说话。跟着他出来的人虽然是亲信,但究竟不敢违逆他,治好跟着一起站着,直到卫燎说话:“他真来了?”消息来源十分可信,且云横和傅希如都并未掩藏行径,几乎不必打探,有心人都会知道,但侍卫仍然要郑重的回话:“是的。”卫燎并不高兴,他们每个人都要慎重以待,多少能够猜到症结所在,于是又小心翼翼的画蛇添足,多说了一句猜测:“但席上还有其他人,傅大人兴许只是不好回绝……”这话说出口就犹如石沉大海,卫燎一声也没吭,眯起眼睛往前看。灯笼摇摇,模模糊糊的红光落在他雪白的狐裘上,晕出醉酒一般的软与甜,他漠然的望了片刻,下令:“走,过去看看。”来这儿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卫燎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想被席上众人察觉,露出一副千金之子坐而垂堂的不尊重来。傅希如不喜欢他的地方已经够多了,就不必自己再添两样。因此所谓的“过去”,也不过是靠近了姑娘们平日住的楼台。这地方处处都透着奢靡与绮丽,正是个销金窟该有的样子。卫燎蹙起眉,觉得不太舒服。他不是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只是没有一次是为了傅希如坐立不安才过来的,且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不是嫉妒,也不是被背叛的愤怒。卫燎从来不嫉妒,因为他什么都有,不必嫉妒别人,也从不觉得会被傅希如背叛。真正叫他如鲠在喉的是那是傅希如说的一句真话,“不必信他”,那他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他是与虎谋皮,还是骗了卫燎?楼台上有闪烁的灯光,卫燎仰头看看,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他发着颤,却中了邪,片刻后就下定了决心:“找个没人的房间,给我送来一个丫头。”伺候姑娘们的丫头青涩,却很懂得眉高眼低,听懂了他的吩咐也不问为什么,径直给他拿来了他要的东西,又关上门,来给他梳头发。卫燎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随手拿起一朵绢花。节气还不对,鲜花不多,梳妆打扮多数还在用绢花,但也足够漂亮,这一朵是用贵重的各色绢布做成的巴掌大的牡丹花,花蕊是颤巍巍亮闪闪的宝石,相当贵重,可见主人是个多美且贵重的玩物。他又拿起一支金钗,放在掌心看了看。那侍女不慎扯了他的头皮,他也没说话,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发髻已经渐渐成型,他头发厚实浓密,梳成女子的发髻也不必掺假,所缺的无非是婉媚温柔,不过这也并非不可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