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认知倒是和潘妃不谋而合,得到君王厚爱原本就是一件令人惶恐的事,仿佛国家大事都不受自己控制,却受自己影响,这舵握在别人手中,往哪里转不由自身意愿,却能凭借私情叫风云变色,怎么不叫人恐惧?何况卫燎性子是这样的。白季庚自己的事尚且头疼不止,没有个出路,转而却渐渐同情起傅希如来。四月将过,有一日白季庚照例在紫宸殿伴驾。他如今多少是已经习惯了的,反正无论说什么,都很少能触到卫燎的情绪,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当年最出挑的探花郎做这件事自然是屈才,但如今暂且安稳,没遇到什么大事,白季庚已经很感念天恩的,也就暂且这样过。他来的次数多了,有几次承了御前女官的情,给他打了圆场,送茶倒水之类的来打个岔,引走卫燎的注意,许多事也就过去了,因此倒和紫琼熟识起来,见了面更为融洽。却听闻傅希如来面圣。黄门进来的时候脸色怪异,极小声的说了一句,白季庚正好听见:“是哥舒将军的事。”这一回连白季庚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里轻叹一声。卫燎心情不好,又向来严刑重典,眼下犯了事的人,连自求多福也难。这位哥舒将军,姓氏惊人,自己才具却不算大,不过平常,人却忠诚可靠。经营多年,终于升任右金吾卫大将军,职责所在是戍守长安,维持宵禁,算是要职,但却固有定规,按理来说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奈何自己不谨慎,又得罪了人,被御史参了个贪墨之罪。这也不算大,然而卫燎要杀,这事情就难办了。贪墨着实不算大罪,何况金吾卫里收些孝敬根本是常事,纵使过分些,也尽可由他与御史唇枪舌剑先辩驳一回,搅乱了视听,再认些错误,这事完全不必伤筋动骨。偏偏卫燎不肯,借机撒气,事情闹大了,也就成了一件朝上一片混乱打嘴仗的事。哥舒瑜毕竟忠心,未尝不可用,非要杀他是何道理?然而卫燎决心已定,每日都对众人的争论置之不理,固执己见,果然傅希如来了。这一来,紫宸殿上下除了卫燎,没有一个觉得会有好事的,即便白季庚也在心里摇头叹气。他是没怎么经历过痛彻心扉的感情,但也不蠢,傅希如前些时候岿然不动,如今只为这件事过来,只会显得两人之间裂痕不可弥补,一日千里的生分下去,这一见面还有好事吗?于是顺便就告退了。他转身的时候卫燎宣召傅希如,出来的时候也就正好和傅希如在半路上相遇。来人微微一颔首:“白大人。”竟是分毫不见忙乱,面沉如水,甚至还有心先问候他一句。白季庚心里凌乱,但还是见礼:“傅大人。”彼此都知道来去处,也就不必多寒暄,傅希如虽然不沉重,但也不轻松,问候过就要走,反而是白季庚终于忍不住多嘴一句了:“傅大人留步。”傅希如依言停下了,疑惑的看着他,似乎对近日宫中风起云涌毫无所觉,白季庚反而觉得难以开口,终究一下狠心,低声急迫道:“您这样硬抗,又有什么好处?”他说得足够清楚了,倒叫傅希如意外,顿了片刻,眉眼骤然舒展,居然反问回来:“我顺应圣意,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一味顺着陛下心意,我们就固若金汤,永绝后患?”白季庚张口结舌,不意他居然如此坦白锋利。卫燎往洞开的窗边踱了两步,随意一望,就看见长街上的人影。傅希如居然站着和白季庚说起了话!他勃然大怒,又走两步,重重的往坐榻上一坐,越发面无表情。=========作者有话说小白其实也不愧被群众称赞是小傅大人啦。虽然真正的小傅大人很不高兴这一点。眼下他们俩这么互相不满意,十分憋气,真的很适合做艾啊!往死里厮打拉扯,捆绑掌掴,咬得屁股和大腿血迹斑斑,掐肿neei!(你住嘴!)太阿傅希如是没有料到白季庚居然会说起这个,不过心里也暗暗点了点头。说他们二人相类,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白季庚既然开了这个口,往下说就更顺畅了:“您是比我更明白圣心的,只是事缓则圆,为人臣子者,总要徐徐图之,您这样难免平生波澜,动荡不安,于您自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又是何必呢?”他倒是真心觉得担忧。傅希如和白季庚,因为种种原因,一向没有什么来往。一来是卫燎这边的态度,二来白季庚是陆终的人,傅希如倒是自成一派,平常来往的机会就不多,何况谁都拿不准对方是否心存疑虑和芥蒂,都有烦难的事,这倒是他们头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傅希如自认并非君子,盖因他并不光明磊落,更是做不到事无不可对人言,因此即使知道白季庚是出于善意才说这番话,也只能避重就轻,在心里谢过他的好意,真正要采纳意见,却是不能的。他是亲手把自己架上火堆,如今要下来是不可能的,况且顺应卫燎心意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成效现在也还记得,这条路同样行不通。有君臣的名分在,他怎么也不可能真正克制得了卫燎,无非是劝谏,君威就能叫他不得不遵从。只有乱臣贼子,才能与皇帝作对,甚至希图分庭抗礼,不相上下。这乱臣贼子,固然不好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然而除此之外,傅希如自认是找不到什么办法了。卫燎不是个愿意认输的人,更不会心甘情愿受谁辖制,与其看着他折腾,不如强硬的插手。这法子险之又险,但却足够有效,傅希如不能说这就是一条出路,但是他要试。和白季庚说不过几句话,二人就分开了。彼此毕竟都还有事,卫燎在紫宸殿等着,这偶遇之下的交谈其实根本没用多少时间。傅希如进殿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脚下一顿,然而卫燎面无表情,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也就当做没有发现,照常见礼。“哥舒瑜不能死。”卫燎一挑眉,冷漠的面对着这开门见山。他不说话,傅希如也就自顾自的往下说:“他罪不至死,且是哥舒氏后人,杀了他必定军心动荡,不是一件好事。”其实说服卫燎,理由倒在其次,要紧的是怎么叫他心甘情愿的同意,这一条正好最难。卫燎打断他的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非要为了这种事才来见我?”倘若这句话说的不是倦怠而平和,傅希如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卫燎一向如此,虽然执意于没有结果的情意,但也因此而十分敏锐。傅希如近日是有些回避他的意图。其实回避也是好事,眼下婚事已成定局,然而卫燎尚未接受,他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也更不能出错。卫燎终究要习惯这件事的。再和他纠缠于这件事,并无好处。拿定了主意,傅希如也就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了,自然而然忽视卫燎,做总结陈词:“请陛下收回成命。”他摆出一副卫燎意料之外的不愿多谈其他废话的态度,简直叫卫燎目瞪口呆。他不习惯这样的傅希如。这些年来他在这个世上孤身一人,但其实并未做到所见之人皆予取予求的地步,他不过横行于世,却始终觉得有某种无法被满足的亏欠,似乎再也找不回来。知道谁能满足自己也无所助益,因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人心易变,傅希如也会变。早在许多年前,傅希如不会驳回他的命令,也不会把他扔在脑后,更不会若无其事的忽略他,以至于卫燎几乎以为这就是傅希如的本来面貌,再也不会改变。但是看起来他变的毫无负担,且十分迅速,几乎只是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换了一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