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冯老师以为我在胡诌。”李威不服气地看着冯休。
李威有浓烈的口臭,跟他长期酗酒有关,只要不出车,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喝酒。一天不喝,浑身不自在。
冯休虽与李威相隔一个座位,但处于顺风位置,被他的口臭熏得翻白眼。
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做出过激的抵触动作。
“那倒不是,我不怀疑你遇到的小女孩是真实存在的,物理学中有个相对论,其实放在对事物的认知上同样成立。物理学哲学相通,早期的物理学是在哲学的基础之上演变出来的,那么,物理学也可以作为认识事物的一个依据。好吧,现在我按照自己的逻辑和立场,演绎你这说的这个事情。”
“洗耳恭听!”李威做出倾听状。
“整个事情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呢?你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在割草或者采蘑菇时,管她做什么,反正因为机缘巧合,无意中看到了两年前被害的受害者的尸体,在她身上找到了写着受害者地址的纸条和首饰,小女孩害怕,不知道怎么办,又不敢告诉大人。于是,她想了想,半夜拦下你的车,把纸条和首饰给你,让你送回到受害人的家人那里。本是一件很好解释的事情,但经过我们的臆断,很多真相都被扭曲了。”
众人竟哑口无言。
“在传说中的鬼宅中,我们总能看到所谓的鬼影;在尼斯湖里,我们看到一截漂浮的木桩,便断定是水怪。因为我们的潜意识已经事先控制了我们判断,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判断,都很虚妄,缺乏事实根据。”
众人依然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冯休。
这几分钟他说的话,比前几天加起来都多。
钱琳是个律师,也是一个基督徒,她听冯休说话的时候,一直微笑着摇头。
冯休觉察到听众中有人存疑,绅士地说:“看到,小琳不同意鄙人的看法哦。”
“好吧,我姑且辩驳一下冯老师的高见。我相信这样一句话,物理学的尽头是数学,数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物理学可以可量化事物,比如,我们说这张桌子有多长多宽多高,质量有多种,材质的紧密疏松。接下来,到了事物的本质,这张桌子便被还原成了一堆数据,那就是数学问题了。数学作为一种逻辑自洽物,并不需要涉及到本体。你给木匠工人一堆数字,他就能照这个数字做出一张桌子。物理也好,数学也好,都是人类认识世界发明出来了的抽象语言。”
钱琳作为律师的专业素养,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她越说语速越快:“认识世界,必然要涉及两个问题: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我们又是怎么样的?只有神学对这两个问题,才有超越的解释。连经典物理学的大师牛顿都说:‘科学与上帝伟大的创造相比,不过如一个孩子在大海边偶然捡到一片美丽贝壳而已。可是大海里又有多少美丽的贝壳啊!’他甚至愿以自然哲学的研究来证明上帝,以便更好地事奉上帝。”
“小琳的意思,是说我还停留在认识世界最浅层的阶段?”
“冯老师言重了,我只是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
“然而,你不能否认宗教的衰落。好吧,我承认自然科学诞生之前,神学的确统治了社会很长一段时间,从这样的社会环境中诞生的那些物理学家和科学家,肯定不能拜托宗教信仰。哥白尼本身就是神父,伽利略和你说的牛顿也信仰宗教,但你别忘了,还有像拉普拉斯那样的物理学家。”
冯休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当时,他写了一本书,叫《天体力学》,拿破仑拿来翻了半天,气愤地问他:‘你说这本书里包括了天上所有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没有上帝?’拉普拉斯却骄傲地回答:‘陛下,我不需要上帝这个假设。’为了说明科学家也信仰宗教,有的人还编造达尔文的临终遗言,说他皈依宗教,这些都是谎言。总而言之,随着社会发展,信教的科学家越来越少,小琳不否认这个趋势吧。”
“这个趋势我不否认,虽然生命同样处于这个世界,但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所感知的世界完全不同。物种与物种之间认知更是天壤之别,比如,我们要修一条高速公路,推土机把一个蚁巢毁灭了,住在蚁巢里的蚂蚁会了解人类修建高速公路的意义吗?人类会为一个蚁巢的毁灭而痛哭流涕吗?我想不会。即使在人类世界,低能量级的人永远不能感知高能量级所感知的世界。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客栈中的人,只是幻影,就像游戏中的角色,电脑中的程序,别人想删除就删除。又或许,地球也只是上帝的一个梦境。”
“幻影?梦境?”冯休敲了敲桌子,碰了碰水杯,“你看看,这些都是实实在在我们触摸得到,看得到的东西,这是什么?这是物理性质!别说神学了,就是哲学也不能与科学为敌。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在二战时志愿到医院里救护伤员,有人向他请教哲学问题,他说;‘哲学没有用处,现在你还是考虑怎么为国效力吧。’哲学,只有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才存在的。”
“冯老师的眼光为什么不放长远一点呢?科学,一方面让我们区别于普通的动物,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对我们的束缚。我承认一点,哲学批评不能真正驳倒科学理论,从莱布尼兹到马赫,对牛顿的绝对时空观批评不断,但相对论提出之后,才可以宣布牛顿错了。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学享有对于哲学批评的豁免权。可是,科学也是阶段性的,对于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宇宙,最深刻的地方,科学的认识论并不一定有效。”
“比如呢?”
“比如寒武纪后的生命大爆发,规律?科学?到现在也没有生物学家做出解释,如果把地球微缩成红客栈,两天前,这个客栈就向老板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就如寒武纪前地球没有高等生物一样,两天之后的夜晚,我们突然奇迹般的降临到红客栈,你觉得这是科学和规律可以解释的吗?
“这怎么不是科学和规律?也许因为人类过度利用自然,违背了规律,造成环境变异,所以有了这场异外的大雪,我们被困深山,来到红客栈,很好解释嘛。”
“那时你站在你所理解的角度作出的解释,那么,我是否可以作出这样的解释,有一种我们不能理解的能量让我们聚在这里。我们恐惧、孤独、痛苦这些内心深处的最原始的情绪,组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万事万物都有牵连,也有其因果。”
陈若雪、褚然和郑左贵已然听懵圈了。
褚然挠挠头:“你们这些文化人,都是高阶的辩论啊,我们文盲理解不了啊。小琳妹妹,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我们的世界有一个超出人类认知的规则运行着,到目前为止,我们连这个规则的皮毛都没认识到?比如,红客栈的13个人随时存在,也可能随时消亡,我们可能只是另外一个空间的投射,也有可能是谁的梦境,对吧?”
钱琳点点头:“大致这个意思吧。”
向卫东一直撑着脑袋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突然站起来鼓掌:“见识了钱琳律师的渊博知识和天马行空的逻辑思维,真是服了,女中豪杰啊。今天我这客栈,物理学家、哲学家都到齐了,那文学家,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啊?你问我吗?”赵一书刚才思考着他们争论的哲学和神学,有些入神,“我是一个存在主义者,世间并无人类本性,因为世间并没有设定人类本性的上帝。人,都是由自己造成的。我相信人的命运由自己控制,我们需要选择,并且承担选择的后果。”
“疯了疯了!”陈若雪终于忍无可忍,“我遇到了一群神经病!什么主义什么哲学,哪有那么复杂,该吃吃,该喝喝,改约炮约炮,嗝屁了就埋了,不是有句诗叫什么来着,化作春泥更护花。哪有那么啰嗦,你们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大妹子,我同意你的说法。”郑左贵说,“你们这些知识人啊,就喜欢耍嘴皮子,哪有我们这样的人实在,给你们做吃的,填饱你们的肚子,不然你们就饿死了,哈哈,看你们还有什么精力讨论哲学。说到吃,真饿了,我给大家露一手,岐山臊子面!”
“我给你打下手!”李威说完,跟着郑左贵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