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兄大病一场,险些也跟着去了。”顾廷烨低声道,“自邹夫人故去之后,沈兄行事愈发没有章法了。”
两人沉默许久,明兰忽笑了一声,“这世上之事,就是这么有趣。倘若当初皇后娘娘没能好转,那么如今邹家之忧,便成了沈家之忧。这位邹夫人,倒的的确确是一心为了夫家。”
顾廷烨默了会儿,缓缓道:“公孙先生与我说,你是他生平仅见的明白女。”——现实往往就是这么丑陋和无奈。
明兰苦涩道:“有些事情越是明白,心头便越是荒凉。”
顾廷烨看了她一会儿,道:“旁人的事说完了,现下来说说我们的事罢。”
明兰漠然道:“好。不知侯爷打算从何说起。”
“就从齐国公府那日的寿宴说起。”
明兰按捺下心慌,只听顾廷烨道,“那日回来后,我时常不快。你一直猜测,以为是因着齐家那两个孩儿的名字罢?”
对上男人黝黑深沉的眸,明兰无可抵赖的点点头。
“你素来聪明,遇事不乱,在这件事上为何会如此?”顾廷烨静静道,“心虚而已。”
明兰辩无可辩,垂首坐着。
顾廷烨道,“你甚至没有多问小禄几句,你可知后来怎样?那日,我在门房等的不耐烦,便往里多走了几步,听见了你和齐衡说的话。”
明兰心头一阵乱跳,张口欲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廷烨细细梭巡她的神情,淡淡道:“瞧,你又心虚了。童年伙伴,就是说上两句又如何,况且……”他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好话。”
“那你究竟在气我什么?”
这句话明兰纳闷了许久,既不是因为名字,也不是因为她和齐衡说话,那么,这个男人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你从不曾用那般口气与我说过话。”顾廷烨平静道,“你端庄守礼,便是对着夫人也不曾失过半分礼数。除了齐衡,你从来不曾跟任何人那种口气说过话。”
明兰犹记得自己骂了齐衡两句很不好听的,难道这个男人在嫉妒这个?她不禁错愕道,脱口而出,“为何不能?我,我又不靠他过日……”
“因为你需要靠我过日,所以才对我礼敬有嘉么?”
明兰慌道,“不,不是……”急得涨红了脸,“侯爷这是断章取义!”
顾廷烨满目深沉,倏然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屋里走了一圈,停在明兰面前,“齐衡那小对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便是他真为孩儿取了你的名字,那又如何?旁人心里怎么想,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我在乎的,是你心里怎么想。你……是否……”
下面的话,他自己也难以启齿。可笑他勇悍半生,竟此时怯了阵。
“没有。我知道侯爷想问什么,这句话我已问过自己许多遍了。”明兰抬头看了会儿窗外,似是凝神思了片刻,又道,“……没有,我从来未对齐衡有过男女之情。”
“这般肯定?”过了片刻,顾廷烨才道。
明兰淡然道:“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与齐衡绝难成姻缘,既然如此,何必还啰嗦许多。我不是话本里的那柔情多意的小姐,我断不会叫不该之事发生的。”
顾廷烨冷笑道:“夫人倒明智。枉费齐衡一番痴心,倘叫他听见这番话……”
“我之前对他说过更难听的话。”明兰直截了当。
顾廷烨怒目过去,明兰坦白直视,两人对视片刻,顾廷烨挪开目光。
明兰昂首道:“就因为有人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么?哼!天下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这番话她闷在肚里十几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性都说了出来。
“我六岁没了生母,家中姊妹,宠爱五姐姐,父亲喜欢四姐姐,若非祖母垂怜,我还不知会怎样。似我这样的,何尝能有半点行差踏错!”
明兰越说越气,霍然站起,直立在窗前,“平宁郡主连盛家嫡出的女儿都看不上,何况我!齐衡明知如此,还想要我如何?与他花前月下互诉衷情,还是私相授受?等到他日他另娶名门淑女,而我暗自伤怀,感痛一生?!”
——别做梦了!她绝不会为了不值得的缘分和人伤心的!
顾廷烨默了半响,才道:“早先,我就听说齐衡与郡主为婚娶之事吵过许多次了。”
“那又如何?”明兰尖利的反问,“在登州时,老带我去乡间避暑,我见过用来沉塘的笼,见过被族里祠堂关起来的女。齐衡若真有本事,就别叫我担惊受怕,顺当的把我娶过去。倘若不成,他还非把事情闹出来,一个‘私相授受’就能要了我的命!”
说到后来,她一抹面颊,竟湿了一片。
顾廷烨被她眼中深深的沉痛惊住了。
明兰蓄着泪水,一字一句道:“顾侯爷,这世上男与女是不同的,不能男付出多少情义,也叫女回报一般。你可以荒唐十几年,然后浪回头,功成名就。可是女呢,只要一步踏错,这辈就算完了一半!又叫慈心抚育我的老如何自处人前!”
胸膛剧烈的起伏,她冷笑道:“是以,侯爷大可放心。恁怎样的青梅竹马,都叫那阵的惊惧担忧给淹过去了。我怕还来不及,哪有功夫想什么男女之情。这种金贵玩意,我一个小小庶女,消遣不起!”
顾廷烨心中一阵酸涩苦痛,甚至不敢抬头看她,只缓缓坐倒在躺椅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