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对面毫不在意真嗣的沉默,熟练地推进话题,“你要来吗?这次前半场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后半场是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弹着贝九最著名的那段吗?“
他似乎很高兴,哼起了两人初次相见时的那段旋律,轻快的气氛隔着电话切实传递过来。但真嗣的心却沉下去了,那日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脑海,让原本就飘渺的意识往回忆深处坠去。自从那人恢复记忆以来,一直在反复用言语和行动强调他是“渚薰”的事实。可真嗣并不承认。
——或者说,不想承认。
承认的话,也就意味着自己要直面亲手杀死的人,直面无法抹去的事实。这也是真嗣逃避他的原因之一。
真嗣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这样无所顾忌地与自己交谈。这样宽容地,体贴地,清澈无垢地对自己亲切发声。这就仿佛是在苛责自己一般。
“我后来听葛城美里说,真嗣拉过大提琴,现在还在拉吗?”他细心地照顾着话题,不让气氛陷入僵持,完全不见了当年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的影子。
“渚……”
久违的音节从自己嘴中蹦出时,真嗣甚至有一瞬间不明所以的颤抖。
“什么事,真嗣?”
他安静下来等着真嗣。寂静中只有电磁波发出的沙沙声,和忽然传来的一声细细的猫叫。
“……我会去的。”真嗣握紧了听筒,目光落在桌上的信封上,“还有,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真嗣没下车就透过车窗看见了那人的身影。他长得好看,白发和白皙的皮肤又是那么显眼。他穿着浅灰色的风衣站在站台边上,围着浓绀色的围巾、垂着眼帘,半长的头发披在肩头,像只温顺的猫。
真嗣下了车,他发现了真嗣,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伸出手夸张地挥舞着:“真嗣,我在这里,看这边!”
“我看到了,别乱叫!”真嗣训斥了他一声,有点难堪,急急忙忙走过去,阻止了他孩子气的举动,“别人都看着呢!”
“抱歉,只是因为能再见到真嗣,有些激动。”
他笑着眯起眼来,笑容清澈,又带着几分成熟的味道,让真嗣别过脸去:“算了,先走吧。你太显眼了。”
他带着真嗣上了车,他坐在驾驶席,真嗣坐在旁边。“……你会开车?”真嗣有些惊讶。
“嗯。因为有时候想自己一个人去一些地方。”他的回答很爽快,眼睛望着道路前方,嘴角还带着笑意,却显得有些寂寞。
他现在是小有名气的钢琴家,世界各地跑,真嗣时不时能从电视和报纸上看到他的身影。可是,两人在现实中见面,却是离开NERV后的第一次。互相的面容、身形和气息都有了改变,时光的墙稳稳地立在无形的空气中,让真嗣感到疏离。
“不过没想到,你住得那么近……”真嗣住在离大学很近的公寓里,他就住在离东京不远的乡下别墅里。真嗣一直以为,他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却没想到他就在那么近的地方。那封信里付着的地址,真嗣当时只是草草扫了一眼,根本没往心上去。
“东京对我来说,是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他话止于此,话题轻车熟路地转向,“抱歉,寄信的时候忘记把票放进去了。”
“无所谓,反正我一开始也不打算去。倒是你,为什么突然把电话和地址寄过来了?”
真嗣还是改不了对他说话时不客气的态度,他也完全没在意,望向真嗣微笑:“因为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说完他就转回头去了。真嗣的心因这句仿佛告白的话而乱了节奏,眼前满是他带着落寞的微笑的面庞,听见他继续说:“现在真嗣来了,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
他的话语是那么诚恳而温柔,让真嗣越发无所适从。胡乱地望向手里的笼子,真嗣低声说:“没什么,顺便而已。”
他这些年变了这么多,温和沉稳得让真嗣有些束手束脚的。虽然他似乎偶尔还会像刚刚那样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仅仅如此,真嗣就不由得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真嗣并不是讨厌这样的他,却莫名对当年的“渚薰”抱有执拗。
真嗣仍不能完全把他看作是“渚薰”这一存在。
他住的地方虽然在乡下,交通却很方便。虽说是别墅,却朴素得毫不惹眼。两人下了车,进了门,在客厅里放下行李,真嗣打开笼子,小猫从笼子里探出脑袋,警惕地环视了一圈新的环境,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看来它还不适应。”
他苦笑。
“你在电话里跟我保证过不会再做那时一样的事,对吧,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