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不是说了很过分的话吗?真嗣还要扬言要打掉我的门牙,记得吗?我去和她说了这件事。”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他轻声笑了,“抱歉,那时的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花了几年时间学习,才感觉自己变得有点像人类了……”
“……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做。”
真嗣的回应仍旧暧昧,也不知是针对明日香这件事,还是他学习人类这件事。真嗣其实自己心里也没答案。但看着他过于像人类的样子,反而有种错位感。
“我得知道人类的想法。”他甚至连用词都变了。不是【李林】,而是【人类】。“这样我才能和人类形成正确的沟通方式。毕竟这里是人类的世界,我想活下去,就必须适应它的法则。”
他的话有种浮于表面的世故,一听就并非真心,使得真嗣越发焦躁起来。
“至少现在看来,你很适应。”真嗣把叉子丢在盘子里,锵的一声,“我看到你了,电视上,报纸上,你似乎很受欢迎。”
真嗣明显话中带刺,他顿住了,盯着真嗣一会儿,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嗣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抬起头来望向这边说:“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和你交流而已……毕竟当年我总是说错话惹你生气……”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等着真嗣的回复。倒是真嗣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了。就算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只是为了和自己形成良好沟通,可现在他没问题了,有问题的反而是真嗣这边。
他只是站在真嗣面前,就让真嗣不由自主地焦躁起来,想要冲他发脾气,责怪他,发泄自己胸中这股莫名的郁结。可是他表现得那么礼貌得体,真嗣根本找不到向他发怒的契机。
真嗣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的目光便追随上来。真嗣背过身去:“……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还有,你的手艺不错。”
——后半句是真心,前半句却是谎言。
晚饭过后他把真嗣带到了客房,真嗣一开始没有留宿的打算,所以没带换洗的衣物,他说不介意的话就穿他的吧,交代清楚便下楼收拾餐桌去了。真嗣站在房间里,看着明显精心准备好的立在角落的大提琴箱,又看了看自己因为画图而长了茧子的手指,回忆不起拉琴时的感受。
合奏的话,他会选什么曲目?勃拉姆斯的?贝多芬的?真嗣能记得的谱子实在少,也对自己现在的视奏能力没多少信心。等他兴冲冲从钢琴凳中拿出谱子时,才说出了真嗣意想不到的曲目。
“圣桑的天鹅,真嗣能拉吗?”
他满怀期待地望着真嗣,真嗣有些承受不住这目光,便接过谱子看了看:“……我先试试,太久没碰过琴了。”
“嗯,没关系,我等着!”
他坐在凳子上,两手撑在腿中间,一点没有电视上优雅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这边。真嗣半无奈地摆好谱子,拿出琴,调音,上松香,又听见他报告:“我不知道真嗣用得顺不顺手,我问了乐团里的大提琴手,他们建议的。”
真嗣试着拉了拉,声音低沉浑厚,共鸣丰富和谐,好琴,价格也不菲。只是为了和自己合奏,或是让自己来听他演奏、和他去听演奏,他就投入了如此的时间和精力,为什么?
为什么是自己?
那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又漫上心头。真嗣看着谱子拉了一段,望向他:“……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问题来得突然,他愣了一愣,半晌,明白了真嗣的问题,他苦笑:“我想和真嗣做朋友……那个时候,你不承认我是你的朋友,但是我想和你做朋友。”
明明是很诚恳的话语,从他嘴中说出却有种挑衅的味道。也许又是内心的执拗在作怪,真嗣语气不快:“我要是现在还是不觉得你是朋友呢?”
他的苦笑带上忧郁:“……那也没办法吧。至少,希望现在你和我相处的时候能多少感到快乐。”
那双红瞳里有掩饰不住的微光在闪动,看着似乎要哭出来了。他不像真嗣记忆中的“渚薰”那样,神经大条,没心没肺,一点儿不懂泪水和羁绊的意义,反倒像是了解过多而带着悲伤的宽容。
真嗣没说话,内心却否认着。真嗣从前不把他当朋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这个词让真嗣感到愤怒。
真嗣看向谱子,自顾自地开始拉起来。他明白了真嗣不想再理会他,低落地转身面向钢琴,加入了合奏。真嗣还带着戾气,拉错好多地方,琴声也被情绪传染,夹着尖锐。
曲子弹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
“……不行。”
真嗣也停了下来。他站起身来,走到真嗣面前,皱着眉,不知是生气还是失望,声音低沉:“再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