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单人病房外停下脚步,准备等气息平息后再进去,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满头大汗,总是会让人觉得奇怪的。而就在他靠着墙喘气的时候,他听见屋里传来两人激烈的争吵声。
“我就知道你和你爸是一样的货色,你们两个简直一模一样……我真是自作苦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从你出生之后,我没有一天是过得舒心的,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这分明是徐秋实的声音,在薛齐的印象中,徐秋实一直是温婉文雅的,至少她从没用过这样尖锐刻薄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紧跟而来的是徐扬的声音,他的语气不再温和,而是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你是不该把我生下来,把我生下来后,你天天都在后悔……”
他的话引起了徐秋实更加激烈的反驳:“你又知道我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凭什么这么说?因为我知道……”
空气凝结的片刻,室内室外均是一片静谧,若不是徐扬再次开口说话,还叫人以为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知道你不想生下我,也知道有很多次,你希望我去死……但是我和我爸不一样,你能逼死他,但不能逼死我。”
薛齐张大了嘴巴,徐扬所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他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紧跟着他听见了徐秋实带着颤音的回复——“我逼死他?”她显然不这么认为。
徐扬的音色冷冷的,语气淡淡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逼死他?是你和他要逼死我才差不多!”
停顿了大约两秒钟后,徐扬说:“但是他死了,你没有。”
此后徐秋实的情绪彻底崩溃,屋内满是她带着哭音的咆哮。
“对,我是后悔了,我不该十月怀胎,冒着生命危险把生你这种没有基本人类感情的东西生出来!所有人都说,人心是肉长的,但我看你根本没有心!我就算是养条狗,狗还会对我摇摇尾巴,但是不论别人对你怎么好,你都没有半点感激,你的心是永远捂不热的……我早该意识到了,我早该意识到了……”
薛齐希望徐扬能挽回一些,或者至少保持沉默,但徐扬问道:“你意识到了什么?”
徐秋实斩钉截铁地说:“你是个怪物,是个魔鬼!你这种人就不配拥有亲情!”
室内又安静下来,薛齐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在这时进屋,或许有他的介入,可以让气氛缓和一些,但或许他根本不该出现,毕竟这是他们母子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容外人插手。
就在这时,徐扬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一个在气头上的人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徐扬是在逼他的母亲放狠话……而这样的话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
然而徐秋实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就要看你了,你想怎么做?如果你想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想和你一直看不上的薛家断绝来往,我都听你的。”
她看似把决定权放在了徐扬的手里,却率先地提出了最坏的决定,如今徐扬手里仅剩下两个选择——是,或者否。
但徐扬也没有作出决定,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便是他做出的选择。
薛齐终于决定进屋,这时屋里的母子之争已经偃旗息鼓,正好需要一个人转移视线。但他刚迈出一只脚,徐秋实便再次发作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徐扬,发泄着她最后的委屈: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这么多年,究竟有谁对不起你?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好母亲,行,我承认,我达不到你心目中的标准……但是你薛伯伯,对你是有求必应,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还有薛齐,他对你难道不好?你怎么就一点都没有良心?”
没想到话题转到了自己头上,薛齐探身入门,准备打个圆场,不料正好听见徐扬说:“对,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你的新儿子,一直把我当成野种,从小到大都对我很好,不论什么东西都要抢走,每时每刻都想把我赶出家门……你的新丈夫,为了他的儿子,给我大笔的钱,送我去留学,在我回来的当天告诉我,虽然我不是亲生的,但是还是把我当成亲人,只要我放弃继承他的财产……而我的亲生母亲,逼死了我的亲生父亲,虽然一度想把我从楼上扔下去,但还是给了我一个完美的家庭。”
薛齐已经踏进了屋里,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两人,两人均回过头来看着他。
徐扬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眼里没有恨意,却有浓浓的冷漠与悲伤。他用他那双柔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温暖的情绪。
薛齐望着他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说完这几个字,毅然地转过身,沿着走廊一路向前,离开了医院。
再也没有回去。
此后的几天里,薛齐再也没有提过徐扬的名字,当他见到徐秋实,也直接将她略过,虽然徐秋实的字里行间是站在他这边的,但他仍然没法原谅她。但她究竟欠了他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此后他的心脏才慢慢地开始起反应,渐渐地泛起了一阵慢性的钝痛,那是一种让他变得麻木的疼痛——整颗心脏都是麻木的,直到好些时日后,回过头来,才知道这是一种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