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拄着锄头站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喘匀了一口气。自己上辈子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工科女,还是在那种号称“和尚班”的专业,女生很少,需要下去修锅炉修发动机,一去就是弄上一身的机油,要不就是天南海北的野外到处跑,也是个苦活计。
千苦万苦,都没有种地苦。
季岚熙跟着这个老丈几天,除了每天下地干活以外,还学了一大堆农种理论。
开春就要拉着牛车翻地,然后便是顶着能把人晒晕的烈日除草、插秧,在稻麦抽浆的时节要施肥、除草,注意病虫害,等到了秋收时节也不安生,脱粒、晒干、入仓,哪一样都需要人力,等着官家来收完税了,这一年头才算完。
天灾人祸,都可能导致一年的辛苦颗粒无收,此种苦楚,不一而足。
但在季岚熙学的这几天里,她绞尽脑汁想着上辈子的知识,却发现没有一样能与农政挂上钩。
按照她对生物的理解,只记得初中还是高中学过的一个叫孟德尔的人种过豌豆,从中提炼出了遗传定律,能用在农业杂交育种上,除此之外还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点子知识用到实践上,还都是纸上谈兵,做不得数。倒是炼铁过后的白浆土炉渣能做化肥,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还是需要人才啊,季岚熙长长地叹息一声。
她随意和老汉话着家常:“老丈家里可领到太仓发的粮食?您带着您那小孙孙去,家中有五岁小儿的还能领上一斗的细粮呢。”
“领到哩,领到哩!”老汗黧黑的脸上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肃王爷怕不是天兵天将托生下来,救俺们这些老百姓的,不仅给俺们发粮食,还去大宁杀了蛮子!现在家家户户都不买门神的年画了,都去买肃王爷的,挂在家里面保佑家宅平安!”
“哦?”季岚熙在心里吃吃笑了起来,颇感兴趣的问,“那肃王殿下在画里长个什么样儿,可是个身高九尺的黑壮汉子不成?”
“哪是啊,王爷可是个白面儒将!”老汉也豁着牙花笑了起来,煞有其事地说,“俺听卫所里大头兵说啊,肃王爷那是头戴金盔光烁烁,身披铠甲龙鳞。”他一开口,竟像唱大戏似的唱了出来,那叫一个百转回肠,“护心宝镜幌祥云,狮蛮收紧扣,绣带彩霞新——”
“——手持,那方天画戟!并携,那神女绛衣!”
“等等,老丈。”季岚熙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出言打断道,“方天画戟我知道,神女绛衣是谁啊?”
“嘿!”老汉一拍大腿,“这小公子你可不知道了,你想,俺们肃王爷都是神仙托生的,那王妃还能是常人不成?俺又听老妻不成器的侄儿的邻居家的二儿子说,肃王妃仙容月貌,最爱穿一袭红衣,乃是当今玉皇大帝的二姐儿绛姑,倾慕肃王爷已久,特意下凡而来来助俺们王爷的!”
季岚熙有些脸红的咳了起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还仙女下凡,人言可畏,真是人言可畏啊!
她连忙转移话题道:“老丈,我在您这里学了几日种地,却发现自己在这上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您知道这村子附近,哪里有愿意倒腾新种新苗的人么?”
老汉踱步出来,摇头道:“新种新苗?小公子可使不得啊,俺们现在地里中的东西那都是老祖宗发现的,流传几千年了,轻易动不得啊。”他摇头晃脑起来,有些迟疑地说,“您来了这么些天,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实诚人,小老儿也不敢哄您。”
“俺们村儿还真有一个爱捣鼓东捣鼓西的。村东头有个老孟家,里面住了个孟童生和他老娘,这孟童生不爱读书,就爱在家里捣鼓些苗啊草啊的,最后说是有什么麦子奇种要献给万岁,亩产能有七百多斤,被人生生从官府里打了出来,现在在家呆着,腿跛了。您听听他这疯话,还七百多斤,他当自己是土地爷啊。”
“不过,”老汉又小心地瞧了瞧季岚熙的脸色,见她脸色无虞后才接着说道,“小孟这娃儿还真是个有才学的,俺们村里有人按照他说的,在春时地里撒了些石灰,说是能杀虫崽子,果然虫害就少了很多。小公子若真的要寻这样儿的,不如赏他口饭吃,也算积德了。”
生石灰去虫害?这不是妥妥的一个研究型人才么!
季岚熙猛地起身,笑着问道:“老丈,你且告诉我这位现在在何处,我先看看再下定论。”
“欸欸,俺这就让根儿带您去!”老汉回头对着屋里大喊道:“根儿,根儿!快带小公子去老孟家,不准收人家东西啊!”
一个光着屁股的四五岁稚童就从土屋里冲了出来,头剃的光溜溜的,皮猴儿一般,含着手指就往季岚熙身边靠。
季岚熙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往根儿的嘴里塞了颗蜂蜜糖,便跟着他一起往老孟家走。
孟家外面围了一圈低矮的篱笆,远远地望去,房子是黄泥堆的,上面盖了歪歪扭扭的稻草。现在辽东的农户虽然不富,但也不用黄泥做屋了,这么一看孟家确实比邻居差了不少。倒是有几只母鸡在笼子里精神地叫着,给院子带来几丝活气儿。
季岚熙又给了根儿一个荷包,里面装了几个大钱和糖果,告诉他回家找爷爷去。根儿道了谢,边甩着狗尾巴草,边用清脆的童音唱着童谣走了。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家门迎肃王,肃王来时不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