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在他打结的时候上前制止,抓着他的手问:&ldo;你做什么?&rdo;
布兰一言不发地将绳子系好,起身提好裤子。他挂在卡罗身上软绵绵地吻了他一下,而后便走到仓库正门前昂首挺胸地站着,等待死亡之门向他打开。
站到他身边时卡罗才明白过来。他也看过许多死刑执行,大概是不想像那些人一样死时大小便失禁,丢了尊严。卡罗并不在意。生死之事都在注定之内,花有绽放之时便必有一日凋零枯萎,死前痛哭流涕或者粪尿横流都是常态,也不过是生的一部分。而后他们将腐烂,变成液体,变成气体,变成泥土,变成昆虫,回归到自然的轮回之中。只是他们在当众行刑后会被拖到焚炉里,变成一把火,一把灰。
这时仓库的两扇大门缓缓地敞开。清晨漫射的白光缓缓涌进昏暗的仓库。雾气弥漫,空气中有硝烟的味道。卡罗花了一会工夫才看清对面的人。
两名拿步枪的士兵,其中一人是昨天抓住他们押送回去的英俊军官,正端着枪指着他们,命令道:&ldo;出来,走了。&rdo;
卡罗看了看布兰,布兰向他笑笑,两人一起大跨步走出仓库,向东边的刑场走去。
这个清晨出奇的肃静。百鸟不鸣,平日里不绝于耳的机械声也难以捕捉。两人走着,只能听到身后两名士兵皮靴踩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枪械碰撞声。越来越厚的雾气将两人包围起来,东边的天空无力地泛白。
在这寂静之中,卡罗突然哼起歌来。
&ldo;我认识一个金发的姑娘,金发的姑娘,她将阳光戴在头上……&rdo;
卡罗身后的士兵拿枪顶了顶卡罗的后背说:&ldo;肃静。&rdo;布兰紧张地停下脚步看向他们,却见一旁的军官将手放在了枪管上,轻轻拍了拍,示意那名士兵无需制止。
士兵收起枪,卡罗一边哼歌一边前行。
&ldo;我认识一个金发的姑娘,金发的姑娘,她将阳光戴在头上。
我的金发姑娘,黄金藏在她的发间,黄金和糖果,钻石和榛子。
我的姑娘,金发绕在我指间。
直到有一天,我的金发姑娘消失不见……
我认识一个白发的姑娘,白发的姑娘,她将月光戴在头上。
我的白发姑娘,时光藏在她的发间,时光和纽扣,岁月和顶针。
我的姑娘,她的金发在我的指间慢慢变白,慢慢变白……&rdo;
卡罗哼歌的时候不时微笑着看向布兰,直至最后歌声弱下来,布兰也停下了脚步。
布兰看了看在刑场列队站好等候的三百人,他们投来的眼神悲戚哀怨又同情。他再看向卡罗,那张微笑的脸也曾经是众人中的一张,他在这里见过了无数张忧郁的脸,此刻一张张一张张地向他压来。而他现在微笑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向他微笑。
而布兰别无他法,也只能将最灿烂的笑容回馈给他。
身后的士兵又用枪顶了顶他们。布兰和卡罗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走上了刑台。可布兰知道他与所有死在这里的人不同,他将和心爱的人站在一起,他将微笑着迎接最终的解脱。
这个刑台上最多同时处死过二十多人,实木架起的高台上固定着五根木柱,每根上面都溅满了颜色不一的血,还有许多子弹擦到的凹槽。
在被一左一右绑在其中两个木柱之前,布兰和卡罗紧紧地握了一下彼此的手。
布兰把目光从卡罗身上挪开之后便觉得有些迷惘,毫无目的地四处扫视。
刑台一侧的焚炉早已烧起熊熊大火,枪决接受之后他们将会被扔到焚炉中,只需焚烧十几分钟就会变成烟和灰。他们的执行人就是昨天看守他们,今天押送他们的士兵和军官。
士兵举着枪,面无表情地瞄准着布兰,而那名军官则将枪立在一侧,目光在即将死在他的枪下的两人之间巡游。布兰突然发觉嘴中有酸甜的味道,想来应当是早上吃的那名军官给的苹果的残留。
再之后站着一名司令,他不时抬起右手看看腕表。
他身后站着一排持枪的士兵,全部面向人群维持秩序。而在人群四周也站着一些持枪的士兵。布兰做起了算数。三百人,二十多名士兵。步枪弹匣中五枚子弹,每人又随身佩戴着一个弹匣……
司令最后一次看表。
6:30
站在东方的高台上,两人第一时间感觉到温软的阳光照在背上。
司令举起手来,军官端起手中的枪。
手落的同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响,紧接着是地动山摇的震动的余波。司令脸色一变,同时有一名士兵快跑着来到刑场,伏在司令耳边说起话来。
司令推开那名通讯员,看向刑台上的两人,继续扬起了手。然而在场的近三百人动乱起来,就连四周的士兵也不能保持队形。不断有人被推搡着离开原地,原本列队整齐站得四四方方的人群不断地向外散开,在司令的手尚未落下之时就有人开了第一枪。
而那枪并不是对着刑台上的两人开的,而是一个慌乱的士兵向一个被推挤着倒向他的人开的火。
就在此时,强劲的炮火翻越了高墙,就落在了他们附近,热浪袭来之时将所有人冲了一个踉跄。
刚刚那一枪的威慑已经不再,沉寂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疯狂的人们像马蜂一样散开,向着无人的角落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