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辆车里三辆要被炸掉,要怎么充分利用它们才能拍完所有必需的镜头呢?她不需要多大力气就想出了十几种方案,她手里握着的铅笔飞快地在草图上修改着,她太投入了,如何在不多的已有资源上充分发挥的问题让她思考得越来越兴奋,塔里凑过来看,发现她最后规划出来的结果竟然可以让他们提前半个月左右结束拍摄。她的思考显然还没有完结,但她把铅笔往桌子上一丢,表示这个问题就研究到这里,也许她的创造力带来的一系列变化让她感到烦躁了。伊斯特打了个哈欠,塔里看看表,夜光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十点四十五分了,离伊斯特惯常的就寝时间差一刻钟,他看了看那两个一齐抬起头、默默无语倚靠彼此看着天上的星星的人,强忍住想要再调侃几句的心情,轻声说了句“晚安”就退了出去。白天的沙漠有多炎热,夜里的沙漠就有多冷清,只有几声野兽的嚎叫从远处飘来,也许是因为这个,虽然他们都梳洗完了,可他还是没有离开这间小屋回到自己小屋的意思。“我今晚留在这里陪你好吗?”他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今晚一起过。”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看着天上闪亮的星星,“唔,好啊。”她之后梦呓一样地说。那些星星对她来说每一颗闪亮的样子都不一样,她能感受到它们闪动的不同频率,也许它们还有不同的性格,有一点倒是一样的,它们都像是永恒的。她一直把近来发生的事情憋在心里,尤其是那场提名风波,她表现得好像不在乎,可是她心里清楚,她其实又愤怒又无助,她预料不到韦恩斯坦还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来侮辱她,电影外的世界对她来说变化得太快了,几年前她认为的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伯乐其实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混蛋,而他还铆足了劲儿想要羞辱她;几年前她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大学生、爸爸把她照顾得很好,而现在爸爸死了,她也有了名气,好像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因果联系一样。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吗?有什么东西是她可以放在自己那颗空荡荡的心中间填塞孤独的吗?“小伊,你在流眼泪。”他说,把她揽在怀里,想要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她把脸埋在他胸前的衣服里,不出声地哭着,直到流不出来泪水为止,他想要安慰她,说道:“你喜欢星星吗?”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很美的东西,笑起来,“我想到济慈的诗,《明亮的星》——‘枕卧在我美丽的爱人的胸膛,永远能感到它的轻轻的起伏,永远清醒,在甜蜜的不安中,永远、永远听着她轻柔的呼吸,永远这样生活——或昏厥而死去’。”他把尾音收得美极了,缱绻柔美,悠悠地回荡在空气中。“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她迎上尾音,放任了自己的冲动,说道。“问吧。”她想说,你会永远像刚刚为我读诗时那样爱我吗?你能像那明亮的星星一样永恒吗?在这句话要出口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到了艾尔弗雷德,他会轻蔑地笑出声来,说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并且告诉她在短暂的激情中寻找永恒是非常荒谬的,那么莱昂纳多会怎么说?她不要他骗她,实话又如何呢?他完全就是一个少放浪一些版本的艾尔弗雷德,他对她有爱吗?即使有,应该也会在电影拍完后消逝吧。他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腰上,他从后面抱着她,把脸搁在她肩膀上,她突然回过头去捧着他的脸颊,在那柔软的皮肤上用力吻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她突然释然了,只要这一刻是爱着的,那就足够了,即使之后这份爱会消失。她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猛然急促,因为在这段关系中他一直是主动的那一方,她的突然主动也许给彼此带来了新鲜感,她能感觉到一种更甚以往的急速的愉悦贯穿全身,伴随着他的吻落在颈项间、锁骨处,他们一同往下倒去,突然他的手压到了她枕头底下一个纸质的东西,发出了“喀拉”一声。床铺上铺着的藤编席子很滑,那样东西在他手下一滑飞了出去,她原本想继续,但他内心似乎认定那件被她好好收在枕头底下的东西非常宝贵,于是下了床铺准备先把它捡起来。那封信件不知以什么奇怪的轨迹飞了出去,他只好拿出手电筒寻找。他终于摸到那份文件,那是一封信,是从美国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迹在手电筒光线的映照下很明白——是一封出席奥斯卡颁奖晚宴的邀请函。“你收到邀请了?可是,你怎么没跟我们提起过呢。”“你看到了,”她嘴间溢出几声笑声,“我是打定主意不会去的,那儿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