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到大二,我才得知,我所敬爱的人儿,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帝家诗子,诗家帝王。
这是山东东阿县鱼山子建祠门柱上的一对楹联。
清初诗人王士祯尝论:“汉魏以来,二千余年间,以诗名其家者众矣。顾所号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苏子瞻三人而已。”
起初,我并不清楚自己缘何为曹植所吸引,渐渐才明白,我喜欢上的,不止是他这个人,更是中国人的精神——一种温良的品质。
始因才名,敬于文思,感为遭遇,终于人品。
人们常说,诗意是失意时的铠甲。
我将信将疑。
其实,真正认识曹植这个人,已经很晚了,迄今不到三年。可当我翻过《曹植集校注》最后一页,我就知道,一切都不晚,一切都是缘分注定——我人生的这个贵人,在最迷惘昏聩的大二上学期出现了。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我崔缨就是那只误落尘网的麻雀,迷失方向多年,直到有个手持利刃的少年,割破世俗的罗网,将我救出。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夜,在寝室一字一句读着《洛神赋》时饮泣吞声的自己——我是何其幸运,才能在茫茫人海遇见他啊。
你爱香草美人吗?
纯真善良的曹植当然爱。
洛神就是他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纯真唯美的理想化身。
也许,只有困在笼子里的鸟儿,才会做关于蓝天的美梦吧。
可有些鸟儿是不能被关在笼子里的,因为它的每一片羽毛都粘上了自由的光辉。
真正的勇士,即使孤身自处时,心底也会呼唤起千军万马。
常人印象里,似乎只有一个吟咏《七步诗》的曹植形象。可对我而言,“曹植”二字已重若千钧,那是支撑我考研的最强力量——我一直很想,考研去山东东阿,去拜谒鱼山曹植墓,去看看他,去陪陪他,哪怕只有三年。
他是最爱“翩翩”一词的潇洒公子,也是怀瑾握瑜的落魄王侯。他满足了我对“温润如玉”所有的想象,因为他我才真正开始接受儒学。亦是曹植迷人的儒士风度,深深吸引我朝着中国古代文学的幽径走去,自此跌入古籍瀚海之中。
备考期间,读他读过的书,念他念过的诗,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是隔着时空无声对话,只有泪眼婆娑。
曹子建,我熟悉你的一切,熟悉你的文,熟悉你的人,熟悉你的事,就是偏偏无法真正熟悉历史上的你。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与你灵魂共振,人生之幸;徒留我隔空单望,哀不可言。
我相信,只要有一日我走进鱼山那个绿树成荫的陵园,就一定能感受到一千八百年那你曾存在过的气息,就一定能听见你曾听见的空山梵呗之音。到那时,我靠在你冰冷的陵壁上,恍惚间,就能隔着千年时光与你对话。
那时我该会有多幸福啊。
崔缨啊崔缨,只怕生生世世,你都将为他倾倒了。
夜深了,我一如既往地把《曹子建集》放在枕边,盖上被子后,仍伸出手来摩挲着书页,许久才合上眼。
也许每个理想主义者心里,都有一个香草美人式的“洛神梦”,而这个梦,旁人懂不来,现实也夺不走。它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深埋泥壤,需细心灌溉。外人并不见得有多看好它,可它的主人相信,总有一天,它会茁壮长大,成为一棵可以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
请永远不要叫醒,一个住在洛神梦里的人。
她是幸福的。
她也许,正在孵化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