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不谙人心的步蒹葭也听出一丝弦外之意来,他忍不住询问道:“我觉得他好像看出些什么了,你们之前认识?”
伫立在他身边,化去面上伪装的昆玉目不斜视,定定地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不说他了,方才那位提倡‘以仁治国’的那位皇子是谁?”
“你是说暗指皇室对妖族太过残忍的那位?”步蒹葭回想了一下,“大皇子,应该是叫琼华,他生母似乎就是个妖族人。”
琼华……昆玉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忽然话锋一转,明知故问:“还魂丹有效果了吗?”
“师尊前两日已经能走动了,昆玉,我这个人向来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步蒹葭郑重地凝视着他,双手抱拳,“你既然帮我救回了师尊,那步蒹葭发誓定要协助你带领族人回到妖界去。”
“能走动了啊……”昆玉收回了视线,缓缓地开口,“那就承你吉言,却之不恭了。”
那头一路疾走的谢玄逃命一般地走出了琼华的视线,他在廖无人烟的宫门口遇到了一脸木然、摸索着出宫的望舒:“二殿下?”
“是国师啊,身体可无碍了?”望舒循声对他绽出一朵无害的笑容,“长河想起有些事还未曾禀报,便先去求见父皇了,我在这里等他。”
“御医说我是伤到了脑子,其实无非是死心罢了。二殿下,你知道何为万念俱灰吗?”谢玄目光渺远地望着宫墙上的灯火,同朝色一起,收纳在拂过面颊的微风中,缓缓摇曳。
万念俱灰,没有人比他更懂了吧?明明所思所爱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仿佛镜花水月,一碰就碎。最痛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曾经拥有。望舒的嘴角挂着清淡的笑意:“明人不说暗话,为什么是我?夕照深谋远虑,性子又正直,你为什么弃他选我?”
谢玄目露些许热度,泠声道:“二殿下,皓月之光当与颓日争辉。谢家不会忠于任何皇子,只忠于这个王朝,若是谁更有能力荣登大宝,自然能获得谢玄的助力。”
谢玄将夕照比作傍晚斜阳,而望舒则是高空皓月,可是望舒明白好听的话要有选择地听:“谢玄,朝堂之人之间向来无情谊,只有利益,你我之间似乎并无共同利益。再说我是个瞎子,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位君王身有残疾的吗?我可不是大哥,没这么好糊弄!”
“若是二殿下不信我也没事,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二殿下不会不懂吧?”谢玄一针见血地祭出杀手锏,“再者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呢?”
“你说什么?!”原本带着淡淡笑意的望舒脸色骤变,紧紧地捏着他的衣袖,吐字如冰,“治好——我的眼睛?”
“谢家阁楼中珍藏着许多祖辈们流传下来的古籍,里面曾有一个记载,若是将一对活的眼睛放至一个先天瞎子的眼中,再施以高超的针灸,辅以珍稀药材,便能使对方重见光明。”谢玄挑了挑眉,反问道,“二殿下,你觉得这个方法可信不可信呢?”
望舒没有松手,惘然地抬头,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谋害我的三殿下虽然离开邺城了,但他心系之人却留了下来。二殿下,意下如何?”
他的眼睛,还有的救吗?那他是不是能重新看见梅梅的模样……
高空中墨黑的飞鸟划过一道他看不到的踪迹,直直地略过长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最后落在一家水村山郭的酒旗之上。酒肆之中人声鼎沸,一道叫骂声尤为刺耳,许多原本兀自交谈的酒客都频频侧目。
“死了便死了!这妖族奴隶得重病就丢到后院去,喊出来又晦气还帮倒忙!”酒肆的老板叫骂着,一脚将头昏脑涨的妖族人踹在地上,“还继续装死?”
眼见地上的人不再动弹,他心底暗骂一句倒霉,又不解气地踹了一脚,却冷不防感觉下一瞬间大腿以下都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众人都莫名惊呼起来。
他心下惊惶,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一截小腿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断端还在往外汨汨冒血,淅淅沥沥地沾湿了一大片地板。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立时惨叫起来。
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拖着一柄青锋长剑曳曳而去,剑尖吞吐着挥散不去的寒意,侵人皮肤。剑的主人的声音阴冷而弑杀:“恃强凌弱,这次削下的是你的一条腿,下次就是项上人头了。”
有眼尖的酒客眼睛一瞟,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了他青锋宝剑剑柄上的两个繁复的古体字: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蒹葭大概是文中最虐的一个人了t-t
第17章不可说
画楼中吵吵闹闹,嘈杂遍地,时不时传出几阵调笑声与起哄声,四面八方都是脂粉芳香——无处可逃。梅三弄伫立在高楼之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注视了面前这段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片刻之后,自人群中抽离。他慢慢地后退,扭头拐进了后院的一间别院,亲手锁上门,将背后一切美酒丝竹同奢靡繁华一起关在了身后。
憋得有些难受,他捂着嘴,轻声咳了几下。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杯热茶,他在热气氤氲中蓦然抬起头,有些惊异:“……王上?”
“秋日萧索,你身上有伤,还是注意点吧。”昆玉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在梅三弄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略过,“谢玄留在你心上的封印尚有残余,还需等我拿回天妖令后,再谋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