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三千是师尊的遗物。”步蒹葭身披一件如波澜般在起伏的浅灰色狍子,几缕黑发随意的飘起,手中散发着血红光华的长剑同他一般遗世而独立。
暗流汹涌,话不投机,一触即发,昆玉指尖微动,只望见一簇迸闪的银白色光芒恍若利刃,裹挟雷霆之势,袭向垂目颔首的步蒹葭。
步蒹葭面色不变,握紧红雪三千,凝气于丹田之中,长剑一提,划出一圈绚丽的赤红光晕,剑尖轻颤,四周剑气如红花漫天飞舞,温柔缱绻地迎上对方来势汹汹的攻势。剑锋边缘寒光闪烁,刺目得使得周围的树干上的残余枝叶都不觉微微卷曲。
一时之间,天地动容,草木含悲,四周的景色都逐渐模糊起来,恰似一只踏过雪泥的飞鸿,直冲云霄,却又被东风吹破,零落成泥。转瞬之间,已然过了十几个回合,昆玉惊讶于自己所有的招式竟然都被它挡了下来。
然而纷纷扬扬的红雪落下,步蒹葭闭目立于其间,缓缓伸手抹去唇边微微露出少许血色,只是眉宇之间,看上去竟然无比的凄迷与寂寥。
“师门不幸啊!”
“他们怎么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使得我派沦为世间笑柄!”
“简直枉顾师徒名分!枉顾纲常伦理!”
“师徒悖德,有违祖训,按例当以门规处置!”
一个白衣胜雪的纤细身影跪在众人面前,言辞恳切,掷地有声:“蒹葭年幼,修为尚浅,道心不稳,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切都是弟子治下不严,求各位长老念在其初犯的份上,饶他这一回。”
“我没错,我只是心悦我师尊。”满身伤痕的少年回首环视鸦雀无声的大殿,一双双惊悚的眼,一字一句地宣告。
“闭嘴!”白衣人苍白了一张秀气的脸,冷斥一声,猛地一耳光扇在少年步蒹葭的脸上,力道大得他半张脸上都浮起一道鲜红掌印。
被自己师尊掌掴的步蒹葭沉默了一瞬,随即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世间多得是大奸大恶之人,而我不过是心悦我师尊,便被你们视为虫蚁蛇蝎,唯恐避之不及,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自称‘正派中人’的你们又有何面目宣称自己降妖除魔,以正天道?”
“你——”有位被他激怒的长老蓦然站了起来,训斥道,“步蒹葭!你连名字都是步戏取的,道门师徒更甚凡间父子,你心生爱慕,此情本就为天地所不容!”
步蒹葭朗声笑了,眉眼间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轻狂不羁,一声声质问声扣人心扉。
“我心悦他,何错之有?”
“连师尊都无可奈何,你们又能奈我何?”
“你走吧。”步戏皱起眉,别过脸,仿佛不愿意看他一眼,“你本就是皇家的四殿下,他们既然来寻你回邺城,你也该随他们回去,承担你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为苍生谋福祉。”
“师尊,你赶我走?”似乎是被他眉宇之间的疏离与厌恶所刺痛,步蒹葭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师尊,你看着我的脸!我要你看着我的脸告诉我!”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步戏蓦然扭头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努力隐忍着怒气,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教人如饮寒冰,“为师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快滚下山,懂了吗?”
“师尊。我——”话音未尽,只感觉腹中一痛,步蒹葭的手有些抖,震惊地低下头,踉跄着跪坐在地,缓缓垂下头,望着那柄自己从小握到大的剑。
双眼都是深沉的漆黑,步戏的嘴唇张了张,最后收回红雪三千,别开了脸,狠下心留下了一句:“这一剑,从此你我师徒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你好自为之吧。”
“师尊——师尊!”寒夜朦胧,步蒹葭满腔绝望,失神地望着道人离开的方向,望着他决绝的颀长身影,恍若在盯着一个穷极一生都无法触摸得到的海市蜃楼。
四周浓黑如墨,黑云压城,风声呜咽,这天地之间,都透露着一副肃杀之意,火苗乍闪之下,映照出所有人半明半暗的诡异面容来。
“葭儿心存叛逆悖德之心,都是弟子教导不利之责,在此恳求掌门以及诸位长老,念在其身为帝王之后的身份上,饶其一命。所有罪责,我定当一力承担。”被围在人群正中丰神绝世的人,削瘦的肩膀似乎承受不住众人审视的目光些微颤抖了一下。他在众人的死一般的注视之下,慢慢俯下身,以手代步,一步一步地挪着身子,朝着中央的行刑台爬了过去。
“希望掌门以及长老们放过葭儿……”他的身下一大丛开得茂盛的化骨刺,皮肤接触之时,肆意生长的植物似乎有生命一般,汹涌上来,贪婪地吮吸着皮肤里的新鲜血液,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密布全身。
行进之处,俱是一片鲜血淋漓,苍白着脸色的步戏却紧咬着牙,哪怕嘴唇不自觉中上出现细细的血痕也始终不发一声,令人侧目。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皮肤的各处渗了出来,步戏踉跄着,以红雪三千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费力举起自己的剑,用力一抹,发亮的剑锋中能看到自己染了主人血的红雪三千在夜里,忽闪着散发出猩红的诡异光芒。
“此事已了,希望诸位不要再为难他了。”
步蒹葭赶到的时候,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尽,偌大的广场中只余孤零零一人。他俊逸的眉眼猛地一跳,只见步戏面色虚白如纸,淡色唇中的血色已然退尽,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人之将去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