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道::“卤水点豆腐,这不过一物降一物罢了。那字是用沾了醋的墨写的,里面还有桦树里的胶,胶是透明的,才能锁住墨,醋又能叫墨隐形,但这些东西皆是酸性,我用特地调过的碱水搓它,醋碱中和,自然就挥发了。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不过是这么个道理罢了。”说实话,酸碱中和这种僻门知识,便书院里的夫子,也无人传授它的。这也是锦棠上辈子在京城的时候,那黄发碧眼的夷人先生教予她的呢。黄爱莲遇上她,也真真儿的算是遇上了克星。黄爱莲拿这种小伎俩,小手段愚弄惯了人,听薛才义说酒肆的后院里满是山匪,气的绞着手中的帕子道:“放屁,如今清平世道,关山里大猫都没几只,焉来的匪,我看你才是真傻。她或者从外面带来几个乞丐,你就真信了?”薛才义持着禅杖,傻高高的个子,直愣愣的杵着。黄爱莲千里迢迢而来,千算万算,谋划准了时机,只为几百坛子老酒而来,却不料罗锦棠居然能有从白纸上除黑字的法子,愣生生的,就把她天衣无缝的计给破了。须知,她从京城打典到秦州府,带府兵出门,花费岂知几千两银子来计?但是,诈这种计谋,只能用一回,二回可就不灵了。“那要不要贫僧持着禅杖,直接夷平罗家酒肆,咱们把老酒给抢出来?”薛才义直愣愣说道。黄爱莲痛苦的闭上眼睛,摇头:“万万不可,顶多不过今夜,陈淮安就回来了,秦州知府对他赞誉有加,徜若他回来,事情就不止是这样简单的了,走吧。”从凉州府白云楼的火海里跳出来之后,养伤一年半,这还是病好之后黄爱莲头一回出巡,岂知居然败了个莫名其妙。揣着一肚子的气,望着同样丧气的薛才义,俩人纠结集相府的私兵,走了。且说这厢酒肆里,葛牙妹洗了把手,道:“既来的都是淮安的好兄弟,且坐着,我于你们做饭吃去。”骡驹带的,确实是他手下的土匪,但这些土匪就是偷来的锣儿,也是敲不得的,抱拳谢了一声,也就散了。葛牙妹虽说做了两年的少奶奶,但根生在这罗家酒肆之中,最喜欢的还是酒肆。转身进了厨房,瞧着灶头一只干干净净的三黄鸡,遂用椒麻一腌,准备上锅给蒸了去。锦棠最爱吃酒糟,如今又正是渭河里鱼最肥美的季节,再拿酒糟烧两条鱼。案头还摆着一把水灵灵的小香葱儿,抓来拌碗豆腐,再抓两根渭河畔绿叶肥厚的莴笋,不一会儿已是一桌子鲜香扑鼻的菜,配上软蓬蓬的米饭,真真儿的香甜可口。自打嫁进康家之后,葛牙妹因为上一回婚姻的失败,在康维桢面前自然是以温柔为主,从前那些乍乍呼呼,动不动破口就骂的坏脾气,自然全部都收敛了去。再兼康维桢是个文人,便偶尔说句重话,也是慢斯条理的细言细语,俩人至今都不曾红过脸。康老夫人终归嫌葛牙妹小器,向来甚少叫她出门的,便给的面子也越不过母凭子贵四个字去,再兼家里仆婢成群,说实话,没拿正眼瞧过牙妹。北方少有南来的饭食,她的厨子换了一茬又一茬,一直以来没个可心的。捧起碗来,她先挑了一筷子酒糟鱼,随即道:“堂儿娘这鱼做的是真不错。”婆婆在席,葛牙妹不敢坐,挑了一筷子椒麻鸡,笑道:“大约这个更合母亲的口味。”康老夫人尝了一口,越发的大赞:“你这手艺,果真没得说。”葛牙妹趁势说道:“只要母亲不嫌弃,媳妇便日日做给你吃,横竖不过一顿饭而已。我没别的本事,就是饭做的好,生的女儿有能耐。”一桌子人连总是默不作声儿的齐如意都笑了起来,锦棠喉头一哽,却是噎了两噎。她要真有能耐,上辈子就不会沦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了。而这辈子徜若稍微松懈那么一丁点儿,黄爱莲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依旧,得粉身碎骨。而她这酒肆,是她的登云梯,也是她的断头台,用的好了,金山银山,稍有不慎,也得将她推入万丈深渊。秋渐深,河畔的青蛙都到了最后的鸣唱之时。锦棠洗了个澡,喊着齐如意把水倒了,便又坐回了桌前。一年前,她在隶属于顺天府的隆庆卫找到一处酒坊,恰在妫水河畔,遂以高价而购之,再把刘娘子调了过去,瞧刘娘子写来的信,酒坊显然已经走上正轨了。河西堡的秦楼楚馆齐如意就站在外头,听着锦棠于屋子里,三月间发了情的猫似的颤叫,再一串串往外吐着些,她自打生来,从未听过的荤话儿,吓的大跌眼睛,森森儿打了几个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