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来说,香香就好比嘉雨,只是他的妹妹而已。他会照料生活无着,可怜的她,但那只出自于他心中的古道热肠,与爱无关。“既这么着,表哥送你出城,再找个人,让他亲自押车送你回晋地,可好?”“好。”陆香香答的极干脆。俩人说着,就一并出去了。锦棠站在原地,默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往前院去了。确实是红颜知已。但那是建立在,陆香香为人明理而又大气,身为一个女子,她晓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进退,便身为敏敏王妃的表妹,却从来不曾因此就妄图攀附权贵,富贵的基础之上的。也就难怪她诋毁陆香香的时候,陈淮安从不搭话。她是个乡下女子,从小不曾读过书,说实话,深受葛牙妹的影响,气量还有些窄,容易拈酸吃醋,与人斤斤计较。陈淮安为人性子疏朗,在这方面,于她有过容忍,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转过身子,闷闷往前走着,忽而身后有个婢子唤住锦棠,笑着说道:“三少奶奶,大喜啊,小皇子今儿微服,也来替咱们家贺满月了,如今就在府东门外,三少爷叫您紧去接他呢。”锦棠也有许久不曾见过朱玄林了,哦的一声,笑着提起裙帘,因这丫头自己不认识,还问道:“你是那一房的?”婢子道:“奴婢是花草上的,三少奶奶当不曾见过吧。”锦棠转身快跑了几步,几步到东门上,果然见外面停着一驾马车,恰是小玄林往昔来看她时,常驾的那一辆。她因见车前站着的不是德胜,而是一个面生的太监,心中忽而腾起狐疑来,站在门上不敢出去,问道:“这位公公,咱们小皇子人呢?”车帘打起,恰是小玄林的脸:“糖嬢嬢,本宫在这儿呢。”锦棠又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快下车,嬢嬢带你去看小阿荷。”阳光照着小玄林的半张脸,他苍白的额头满满的全是汗,嗫嚅了片刻的唇,他忽而咧嘴就开始哭了:“糖嬢嬢,本宫……”这时候锦棠才瞧清楚,这孩子的额头上,抵着一张极为锋利的匕首。调兵遣将锦棠顿时转身,拨腿就跑,高声尖叫:“来人啦,救命啊……”两个神武卫的侍卫,一人起肘,一人接身体,锦棠一句救命才喊到一半,就给人放软,抱起,扔到马车上,捉走了。一个是皇帝唯一的子嗣,一个是首辅家生完孩子的儿媳妇,居然就在热热闹闹的满月宴上,叫人给凭空捉走了,而捉他们的人连踪迹都不曾掩,他就是神武卫的指挥使,林钦。而且,林钦此番闹的可谓是轰轰烈烈,满城皆知。他绑了人之后,大摇大摆出城,命令侍卫们直接把小皇子和罗锦棠给带到了离京城二百里远的河间府。早上绑人,傍晚到河间府,然后,就在前往河间府的途中,林钦命部下给皇帝送了份征讨檄文。京城百官,长达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全在缴讨陈淮安,在于从各地而来的百姓们对抗,却不料,长期以来,忠心耿耿的宁远侯居然会直接起兵,叛乱。日暮时分,皇帝在乾清宫中,此时文武百官集聚,皆在等首辅陈澈的到来。过了半晌,殿门外的内侍们一阵喧哗,是陈澈来了。“檄文在何处,读来于老臣听听。”陈澈说道。皇帝摆手:“阁老,檄文朕不能读于任何人听,朕只问你,淮安何在,朕要见淮安。”陈澈问道:“为何?林钦要反,左不过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天下的逆臣贼子们,古往今来用的皆是这一套,他起檄文,咱们应对即是,为何要找淮安。”皇帝气到手都在抖,忍了半晌,终是亲自把林钦差人送来的檄文递给了陈澈。陈澈不过扫了两眼,立即合上。檄文确实是清君侧,但在檄文之中,林钦痛述黄玉洛的宫闱之乱,甚至明明白白儿说,皇帝在先帝多病时,与皇后私通,才有的弟弟朱佑乾,皇帝德行不正,他是替天檄讨,要求皇帝退位,自己要扶持小皇子朱玄林登基。”多完美的劫持。他先是告诉小皇子,说要请他去陈家给小阿荷贺满月,把小皇子从宫里哄了出来,再接着,又拿小皇子诱出罗锦棠来,皇帝与首辅两家的命脉,随即就握到了手中。陈澈道:“皇上,林钦说这檄文,他要您亲自站到午门上,宣于百姓们听,徜若您不,他就要把檄文张贴到城门外,叫天下百姓都知。”皇帝一巴掌拍在佛案上,震的桌上纸笔簌簌。他道:“他手里有玄林,有罗娘子,朕此时起兵,他若伤了玄林,朕又该怎么办?”陈澈家里还有个才满月,还在吃母乳的小孙女儿呢,他又能怎么办?皇帝不停的踱着,忽而想起什么来,说道:“淮安,快去把淮安找来,他曾经就与朕说过,林钦必定要反,朕不曾信过他,快把他找来,看看他可有什么办法。”半个时辰后,太监回来了:“皇上,陈淮安并不在城中。”“他去了何处?”“他留下的口信,说无论小玄林还是罗娘子,他俱皆会安安全全的带回来,请您此时就调遣兵力,准备好与林指挥使一战。”马车只将锦棠和小皇子带出了城,出城之后,林钦随即弃车换马,让锦棠和小玄林也换了马,同趁一匹,由侍卫们拥簇着,就在他身后。身后骑兵阵阵,于初夏的绿野上腾起黄烟,越过一片又一大片的良田,整支队伍纹丝不乱,所过之处,把夏眼看将收的麦浪齐齐被踏倒在地,遥遥望去,仿如过境的蝗虫,但比蝗虫更可怕,因为他们铁骑铁甲,队伍整齐有序,一看就是久经沙场,势不可挡的。因是快马,一路到河间府不过三个时辰,等皇帝收到起兵檄文的时候,锦棠和小皇子已经到河间府了。这河间府,本就是林钦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也一直以来,是他暗中为自己而布的老巢,离京城不远,又背靠渤海,攻可直达京师,一呼百应。退可转入渤海,算是条活路,实在是个起兵造反的好地方。到了河间府衙,林钦召集部下,便去陪兵布阵,商议接下来的攻防了。锦棠和小玄林是由吴七伺候着。行军打仗之中,一切自然以简为宜,一到地方,吴七便端了两碗小米粥,并两只馒头来,给锦棠和小皇子用。锦棠接过粥来,问道:“吴七,你家指挥使就只占了河间府?”吴七笑道:“咱也不知道呢,小的虽说伺候着咱们侯爷,可行军上的事,他是从来不与小的商议的,你来尝尝这馒头,他们大灶上蒸的,味道还可以吧。”锦棠接了馒头过来,掰了一半给小玄林。朱玄林并不接馒头,正襟危坐着,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竟是锦棠从来未见过的老成,他道:“糖嬢嬢,陈大人曾经对父皇说过很多回,说宁远侯必定要反,但是父皇从来不曾在意过。”“这种事情,不是人能料定的。”锦棠搅了搅粥,舀了一勺给朱玄林,道:“殿下,咱们奔波了整整三个时辰,滴水不曾进过,你先吃了粥再说。”朱玄林簇了簇眉头,断然摇头:“糖嬢嬢,每每本宫读三国,其中一句记犹深:东汉末年,汉室日益衰弱,董卓废汉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曹操将献帝迎至许昌,并以皇帝的名义号令诸侯。父皇常说,身为天子,被诸侯携持,是普天之下无出其右的耻辱。他说,徜若终有一日有这种事情发生,无论他还是本宫,皆要殉国,以血此耻。”锦棠将他揽了过来轻拍着:“有嬢嬢在,你就绝不会成为献帝刘协,现在咱们吃粥,好吗?”朱玄林抬起一双眸子来望着锦棠,被她眸中的镇定所感染,于是接过勺了了,犹豫着吃了一口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