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叶崚和他说了一切,让他看到了深在帝王陵寝下的那个影子的巢穴。那一刻他居然那么迫切的希望一件事——
叶巍这个人,要是从没出现过就好了。
“当年怀你的时候,娘娘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要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就好了。”老妇人抬手想去安慰那个“孩子”,却已经没有了力气,“要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孩,生到这个世上就不会是为了那个‘位置’,就可以好好的过一辈子,可你是个男孩……”
于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的轨迹就注定了。
云青月静静的听着她说,老妇人接着道:“其实当年那一碗堕胎药刚下去,娘娘立刻就
后悔了,她拼了命的把药抠了出来,然后哭着对我说,这是条命啊,和她血脉相连的最亲近的一条命,要是生出来还可能有希望,可要是连一眼都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间,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有什么事情,会比什么都没有过更令人恐惧呢?
可是已经晚了。
一碗堕胎药,差点要了两条命,后来救回来,云青月一出生就带着先天不足,云皇后更是被折腾掉了半条命,成了她早逝的□□。
可她那时看着那个差点害死她的,襁褓中的婴儿,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当年为了那个“位置”,为了不该出现在光中的事能接着有人去做,她被早已恨入骨髓的帝王逼着生下第三个孩子。
从知道这件事后云青月一直忍不住的想,想他娘原来一直是恨他的吗?对他做过的一切都只是出于愧疚吗?
叶岑想的不对,在这世界上无法面对那个母亲的孩子,不光是他啊……
“有些话陛下是不知道的,娘娘认为自己已经没资格和你说这些话了,但我就是觉得我必须得和你说。”老妇人的脸色呈现病态,眼睛却是依旧明亮的,“殿下,娘娘亲口对我说,她从没有恨过你,她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爱你,她希望你能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代价要她怎样都无所谓。”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剩下的两个。”
不知那句话突然勾起了云青月的记忆,他想起那年临去前,母亲对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这样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
时常午夜梦回,他会在梦到母亲的时候惊醒,平静下来后惊恐的去想那个人是用什么表情看他的,不知道是隐忍的恨意还是厌恶,因为他身上还留着一半她最恨的人的血。
也偏偏每次什么都记不起来,空留了他一线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老妇人的话出口的一瞬间,云青月心里骤然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真的一句话就够了,别再瞒着他,让他知道他娘没有恨他,让他知道……他娘从小到大看着他长大,心里原来是欣喜的。
那是……他母亲啊!
心中一直以来沉甸甸压着的东西突然空了一块,不知何时,云青月眼眶通红,他深吸了一口气:“音姨,我……”
“我”了一阵,云青月发现自己嗓子被堵的说不出来话。老妇人再了解不过他,摇头道:“小殿下啊,你可不许和我说什么谢谢的,这些话告诉你的人本来不该是我,我只是转达了给你。”
本该说这些话的人,早已和他阴阳两隔。
如果要他早早知晓了一切的话,云皇后辛辛苦苦那么多年,一直想让他远离的东西会无法避免的暴露在他眼前,到那时一切的努力就白费了,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十年前的叶崚还是没能拗过云青月,再没来得及了结的情况下让云青月几乎知道了一切,也算是阴差阳错。
“先帝为人是真的荒唐可憎,要不是因为他和那个人的关系,皇位也轮不到他。”老妇人提起宪宗,满脸都是不屑,下一刻,她感慨道,“但你和陛下都是那么好的孩子,真的太好了……”
她望着云青月那双和那人一模一样的绿眸,眼中满是回忆。
云青月幼时和他母亲长的相似,但随着年龄渐长,男子的轮廓毕竟和女子是不同的,云青月五官生的清俊如玉,赏心悦目,熟识的人只能看出三四分他们的血缘关系,然而一举一动,还是有种极为神似之感。
云太后当年最喜在晋西的土地上纵马往来,她极喜欢穿红衣,张扬又不骄纵的笑起来是晋西最明艳的姑娘。
当年不知有多少男子排着队想求娶镇西王唯一的掌上明珠,却被她一张长弓接连败去,再无人敢提与她比武招亲之事。
老妇人捂住嘴,不适的咳嗽起来,云青月给她轻拍着后背。
也就这时,云青月突然记起,这个老人留在世上的世间真的不多了,所以哪怕拖着病体,也要来和他说了那些曾经不能和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