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那个死亡讯息对应的就是孙局,如果孙局闹这么大一出……真的就是为了那个语焉不详的录音,那这件事就是实实在在的买凶杀人。他想到了自己因为顾临奚车祸查的那几十桩车祸,又真的都是纯粹的意外吗?既然有人用权与力就可以买到所谓的“死士”利用交通工具杀人,会这样做的真的只有局长吗?而且,这些案子的司机大多也都是当场死亡,或者一段时间后不治。如果他们真的得了利,那利多半归了亲人子女,对那些买凶者来说,真就放心这些亲属,相信他们个个都嘴巴很紧?还是说,更有可能的是——买凶者灰色阴影始终笼罩着他们,只是大部分亲属在痛失家人后也生活在巨款迎来的疑惑里,又畏惧又绝处逢生,直到多年后旧事重提,案件的疑点才重新浮现。就像那名提供磁带的女孩。方恒安思忖道,那个女孩只怕会比想象中更危险,希望秦澜赶得上。顾穹、孙洛川与导演孙洛川走出方恒安的审讯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挽起袖口,露出了一个灰色的已被磨模糊了边的灰塔图标,提笔将方恒安写下的内容分开抄写作三份,叫来了三个下属。这三个人会根据纸上的信息和地址去按部就班地查对应的内容。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也不会想知道。只要知道这件事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因为嫌疑人自杀而清查警局内部就够了。或者说,只要知道手握他们前途和把柄的人手里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够了。现如今,孙洛川局长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无比理解手下这些人的想法,因为其实这就是从前的他。不止是他,还有一个现在被叫做“导演”的男人,还有那个死去的顾穹。他们三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北方、偏僻、大山……这种地方在这个国家某些地广人稀的贫瘠地区一抓可以抓出一大把,用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由姓氏或者地形转来的让人记不住的村名,在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沉默地挣扎和腐烂,就像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一样。那年,他们中最大的顾穹也就20岁,正是与前几日见到的那个林熹一般的年纪。顾穹是最初提出要离开这片土地的人。理由很简单,因为顾穹是个骗子,而且他对自己骗子的身份很自豪。在他眼里,傻子才会傻乎乎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而欺骗则是用智慧赚取到“劳动成果”。但是村里实在太穷了,有点钱的跑了,没钱的又骗无可骗。他也骗色,但齐整些的女人们也都嫁到别的村里去了。孙洛川那时刚刚成年,他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主意,甚至还有点舍不得离开老家的爹妈,但是他从小就有个特点,就是会抱大腿敢压注。他感觉到,顾穹和村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因此就跟着他跑,虽然有时候他也闹不明白顾穹是怎么想的,甚至有点怕他。他最后跟着顾穹离开是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加入了——那就是后来被称作导演的男人。导演的全名似乎没人知道,他自出现起就无父无母,村里人只知道他姓张,就叫他张子。张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说话永远拖着长长的笑腔。后来等他长大了,这笑就和凝固在脸上的面具似的,似乎就再也没消失过。据说他挨打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地痞们觉得没被放在眼里,于是打得更狠了。导演和顾穹怎么认识的孙洛川其实不清楚,只是某一天忽然意识到,顾穹的脑子,加上不要命只会笑着打别人或者被别人往死里打的导演,已经几乎能搞定这个小村里所有的事情。但是在老鼠窝里耍横不还是老鼠?即使是那时候看起来最老实小心的孙洛川,胸中也燃着一把野心的火,他如饥似渴地看着老电视机里那些香港警匪片,立志不做警督就做闻名遐迩的悍匪。离开村子,顾穹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南方的城市。那个城市有高大的百货大楼,有寺庙牌坊下的步行街,还有一座很大的湖,春日湖边常有樱花开,游人会听一段西施范蠡的浪漫历史传说。其实现在看来,这座南方城市只是个普通的二线小城,和省会城市或者海市的繁荣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当时孙洛川真的有种天地从此都敞亮了的感觉。但是这种敞亮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瞬,他们很快要面对现实——那就是没有钱。但一旦提到打工,顾穹就会歇斯底里的咆哮,因为他看不上任何形式的劳作,觉得愚蠢和掉价。同时,在一次偷窃差点被抓之后他也意识到,在城市中,以前那套生活法则可能反而成了“笨办法”,再行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