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连连摆手,说:“千万别,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朝爷那里我可没办法交待。”
万一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可就亏大发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夜色渐深,月亮慢慢游弋到窗口处,泼洒进来的月光犹如一地霜雪,久违地让张起灵想起长白山的戚戚寒意。
或许,这并不是他该置喙的话题。
但他依随着心中所想,轻声道:“如果你不在了,他一定会很难过。”
旁观者清。
这么多年了,他若还是看不穿身边几个人对朝兮所怀的心思,也算白活了这些岁数。
作为亲人也好,作为生死与共的同伴也罢,他并不觉得朝兮是滥情之人——也许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不能画等号,但这并不意味着朝兮不在乎他们。
而现在,除了他这个侄子,谢朝兮就唯有黑瞎子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一如雨村后山上那两座四季常青的坟茔,一如朝兮穿的那件粉色招财猫围裙原本的主人,一如被朝兮封印在别墅地下的那具陈年血尸……
张起灵的思想很简单,他不希望谢朝兮再经历这样的难过。
“彻底失去,才能放下。”
这是前些日子,黎簇辗转来到雨村,在镌刻着情仇交加的故人名字的墓碑前,所说的话。
张起灵在一旁听着,他想,换在谢朝兮身上,便该是:“放不下的人,却一个接着一个,彻底失去。”
“哑巴张,你知道么?朝爷捡我回去那年,曾经对我说,希望我能在黑夜重重中寻得光明。”
黑瞎子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空灵,摇曳在寂静的屋舍里。
“我如他所言,行走在黑夜里,奔向了我的光明。”
“哪怕后来……出了这么多变故。我虽然遗憾,却从不后悔。”
张起灵仔细听着,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去寻长生?”
黑瞎子的呼吸有一瞬的缺失,旋即一笑,老实承认:“当然想过。最初的那些年,我想过,如果能找到完整的长生之法,我和朝爷一起长生,就能长久相伴,永不分离了。”
“那……”
“可是不行啊。”
黑瞎子按揉着酸胀的眼眶,扬起了头,说:“我知道,朝爷不喜欢别人去追求长生。四阿公的前车之鉴在那里。他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
张起灵不知该悲哀,还是该欣慰。
大概人生就是因为短暂,因为有极限,所以中间的每分每秒,一事一物,才显得弥足珍贵,难以忘怀。
于是无话。
次日日上三竿,宿醉的朝兮悠悠转醒,透过窗户,看见张起灵在院中的空地上练刀。
黑瞎子在厨房里收拾昨夜的残羹冷炙,顺带做早饭。
四合院里蒸腾着袅袅炊烟,韶华正好,光景恬静。
朝兮的唇角勾起缠绵的弧度,提步走进这明媚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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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瞎子是谢朝兮孤苦人生最后的一点救赎。
黑瞎子死于谢朝兮二百二十三岁那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