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是最后一个住进来的,屋里摆不下了。”
绍吴一只脚踏出病房,立即感觉一阵冷风擦着脸颊划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绍吴打了个哆嗦,难以置信地说:“我以为那些人晚上要把床搬进病房的……这怎么睡?这么冷!”
“还好吧,”杨书逸却是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衣服裹紧点就好了。”
南方的冬天是没有暖气的,病房里开着空调,挺暖和,但走廊则是另一个世界了,绍吴忍不住伸手扯扯杨书逸的领子:“你这羽绒服裹得紧吗?”
杨书逸:“还行。”
还行个锤子。
绍吴这会儿胆子大了,也许是真的着急——他一手拽住杨书逸羽绒服的前襟,一手捏住拉链头向上提,果然,他一松手,那拉链头便缓缓滑下来了。
“这是我爸单位发的,”杨书逸抬手拨拉拨拉那略微生锈的小坠子,“拉链的质量不行。”
“晚上冷不冷?”
“……冷了就去打点热水喝,”这次杨书逸总算实话实说,“或者吃点东西——你不是给我买了那么多吃的吗。”
绍吴看着杨书逸,脑子里突然冒出个疯狂的想法。
前天老爸去广东出差,现在还没回来,而早上老妈说了,今天她们幼儿园得加班搞环创,晚上她就不回家了,住园里。
绍吴眨巴眨巴眼睛,语气变得很轻,像吐露一个秘密:“今天晚上我在这儿陪你吧?”
杨书逸一愣:“你干嘛在医院过夜?回家。”
“我家里没人。”
“那也用不着你在这陪夜,你知道半夜多冷吗?我——“杨书逸一顿,自知不小心说了真话,有些懊恼地侧过脸:“总之你回去。”
“我还没说完呢……”绍吴双手插兜,缩缩肩膀,显得很可怜,“我爸妈都不在家,我害怕。”
杨书逸:“什么?”
“就,我家那个小区有点邪门,”绍吴信口胡诌,“听说是盖楼的时候死了两个工人,家属嫌开发公司赔得少,一直闹,尸体在楼里停了一个礼拜……后来我们小区就挺邪门的,唉,这大晚上的我都不敢说……”
杨书逸将信将疑道:“真的?”
绍吴点点头:“真的,其实我今天来看你婆婆,原因之一就是……我不想回家。”
杨书逸皱着眉,片刻后,总算松了口:“那你今晚就留在这儿吧。”
绍吴心中一喜,连忙做出副感激又羞愧的表情:“谢谢你啊。”
于是绍吴躺在了走廊的折叠椅上。夜越来越深,医院里渐渐安静了,绍吴伸着脑袋,见杨书逸在病房里来来回回。他先是用尿盆给婆婆的尿袋接尿,然后又打来一盆热水,为婆婆擦脸擦腿。待这一切做完,杨书逸便坐在病床边给婆婆按摩腿和手臂,直到瓶子里的药液缓缓下降,到达瓶口。
杨书逸去护士站叫护士来拔针、测体温,一切正常,他又接一杯温水来,看着婆婆吃了药。
这时已经十一点过了,绍吴盯着杨书逸挺拔的侧影,忍不住想,平时这个时间自己在做什么?大概在吃宵夜,老妈给他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或者蒸几个包子,煮一碗水饺,他盘腿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捧着碗慢慢吃。他们小区是永川为数不多的安装了地暖的小区,屋里十分暖和,冬天的时候甚至能光脚踩在地板上。有时候他会趁着吃宵夜看看电视,晚间新闻,或者陪老妈看电视剧。
他想不到有一天晚上,他会在冷风灌满的住院部的走廊里,借着白晃晃的灯光,打量杨书逸。他更想不到,那些他的温暖舒适的夜晚,杨书逸是做着这些事度过的。
婆婆已经睡下了,杨书逸提着盆子和毛巾进卫生间洗漱,过了一会儿,绍吴见他走出来,前额的头发有些湿润。这下该过来休息了吧?绍吴想。
然而还没有。杨书逸取出两袋绍吴买来的牛奶,去开水间打一饭盒开水,将牛奶放进去。
十来分钟后,他总算,总算拎着牛奶过来了。
“冷不冷?”杨书逸把一袋热牛奶塞到绍吴手里。
“不冷,我这羽绒服厚着呢。”这一次,又轮到绍吴说谎了。
“唔,”杨书逸看看绍吴,像是犹豫了片刻,“你要是不嫌脏,我去找护士要床被子……”
“行啊,你去吧。”其实绍吴是有一点洁癖的,上次因为发烧在医院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家他甚至屁股没挨沙发,就赶快脱掉衣服,全部塞进洗衣机。
杨书逸果真抱来一床白色被子,被单上印着“永川区中医院”六个大字,“这床是刚洗的。”杨书逸说。
“嗯。”绍吴忽然紧张起来,脑子里某根弦就在看见被子的一瞬间绷紧了——他要和杨书逸盖一床被子!不不不,首先今晚他们都要睡在这张折叠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