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逸仍然坐在角落里,大半年过去,好像大家已经渐渐淡忘了那场地震。起先,电视台还来学校找过杨书逸,说是本地有个节目想采访他,毕竟是直接参加了抗震救灾的小英雄。杨书逸摇头拒绝说:“不了吧,我得上课。”后来那位节目编导又来学校找过一次,被老班直接拦下了。这之后,就再没有媒体找来。杨书逸在班里也恢复成之前那副不起眼的模样,甚至,他的话比以前更少了。唯有每月月考结束后开班会,老班把排名进步的学生名单公布在屏幕上,大家才会发现,哦,这次又有杨书逸。
当然,毕竟之前是胡乱混过来的,杨书逸的基础还是有些差。虽然他脑子好用,反应快,可恶补起之前欠下的债,总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杨书逸再没在课堂上打过瞌睡,更别说走神或者看闲书,有好几次绍吴想趁课间去和他聊聊天,他却都在争分夺秒地补觉。
绍吴问杨书逸:“你晚上几点睡?”
杨欠,声音有些低哑:“一点半吧。”
“你这样……小心熬坏身体。”
“没办法,还得辅导珑珑,”杨书逸说,“明年她要小升初了。”
其实一点半也不算很晚,他们班语文课代表曾透露自己都是凌晨两点过才上。床,早上六点半起床,中午睡一个小时,语文课睡四十五分钟,再加上零碎的课间时间——勉勉强强,也能凑够六小时。这时候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考,郑小宁已经退出培优班,尽管舍不得张涵老师的课,但她说,自己实在不是搞数学的料,有这精力不如多背背文综了。班上还有一个身材瘦高的女生转成了艺术生,她向来成绩不好,对学习也兴致缺缺,到了高三,便转去学播音主持。
文科自招培优班只剩下四个学生,绍吴,韩惠媛,还有两个女生。12月的一个周三,下了培优班的课,回教室拿书包,绍吴他们四个人一齐愣住:班里竟然还有五六个学生,下了晚自习没走。
其中就有杨书逸。
“还不回去?”绍吴走到杨书逸身边,见他桌上放着历史小测的答案,手里捧着历史试卷。
“今天家里没人,不着急。”
“啊?婆婆他们呢?”
“我姨婆过生日,他们带着珑珑过去住两天。”
“……那你吃饭怎么办?”
“我自己做啊。”
“哦……那就好。”
杨书逸放下试卷,抬头看着绍吴:“走吧。”
两人背着书包,一起走出教室。这个冬天格外寒冷,南方的很多地方陷入寒潮和雪灾,永川的雨水格外多,有时是雨夹雪,湿寒刺骨。绍吴已经不骑自行车了,改为坐公交车回家,但是要转一次车。
“好冷,”绍吴吸了吸鼻子,“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雪,可能得零度以下了。”
杨书逸停下脚步:“现在可能就是零度以下了,”他指指身侧的河水,“你看。”
绍吴撑着冰凉的栏杆,这才发现,河面已经结了冰。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学校门口的河水结冰。那冰薄薄的,有些地方波光粼粼,是水——也不知是还没冻上还是冻上又化了。明黄色路灯映在冰面上,反射出纹丝不动的光,没有水纹的波动,所以那光芒显得格外冷冽。绍吴走了一会神,这才想起,原来他已经很久没和杨书逸一道放学了。除去一三五的培优班,其他时间,又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帮姗姐登分,和韩惠媛讨论压轴的数学题,又或者是杨书逸赶着回家给珑珑辅导作业,小姑娘要早睡……总之是进入了高三,大家全都各有各的忙碌。
上周,也许是上上周,一天晚上绍吴做作业到一点过,还是有道江苏高考卷的导数题没解开,看答案也看不懂,被老妈赶去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脑子里想的还是这道导数题,进了教室就和韩惠媛讨论起来,边讲边算,几乎要争论。直到上午第三节课陈老头讲了这道题,绍吴才算弄明白。那一刻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然后他猛地发现,自己竟然昨天一晚上、今天一早上都没想杨书逸!真是稀奇了。难道,难道原来在他这里学习比杨书逸重要?绍吴简直要被自己的学习精神感动了。
可是当下,面对着一河薄冰,绍吴又开始心跳加速,杨书逸就在他身边。
已经有好久,他没和杨书逸像现在这样,单独待在一起。
“我……”
杨书逸忽然开口,声音似乎有些疲倦。
“嗯?”
“我想抽烟,可以吗?”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至少以前,绍吴没见过他抽烟。
杨书逸无声垂下眼睫,没回答。他从黑色羽绒服的兜里摸出一盒烟,烟盒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