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逸知道了周磊帮忙恐吓小学生的事,向他郑重地道过谢,还想请他吃饭。周磊大大咧咧地摆手:“咱这关系客气啥,以后那小兔崽子要是还敢欺负你妹,你再跟我说,非给他吓尿不行。”
韩惠媛在一旁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杨书逸也笑:“你那次已经够他受的了。”
绍吴看着杨书逸的笑脸,心情总算畅快了些,可是那天在他房间里、他蹲在珑珑面前说的话,又刻进绍吴脑子似的,怎么都忘不了。
他说,都怪我,都怪哥哥。
……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地震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那些痛苦、残酷的记忆,似乎也渐渐地不再那么鲜活。有很多个瞬间,当他看着杨书逸趴在桌子上做题,当两人像往日一样背着书包走出学校,当杨书逸冲他笑,好像他会有种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
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地震,没有死亡,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即将赶赴也许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绍吴不知道杨书逸是为了安慰珑珑才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还是,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可就算他只是为了安慰珑珑,但既然能说出那些话,至少说明在某一刻……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吧。都怪他,父亲和小娟阿姨的死都怪他。
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五十天,又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永川常常下雨,所以也常常放晴。有时候,雨后的晴朗天空中飘来一朵云,在地面投下淡淡的阴影,绍吴低头,突然觉得那场地震就像这朵云,也在他们身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也许他们一时半会感觉不到,也许感觉到了却难以描述,但总之,那朵云和那片阴影时刻跟着他们,从未远离。
绍吴想起来了,北师大自主招生考试里有一道题是,选取先秦诸子的学术观点,结合“生活”这一主题,谈谈自己的感受,500字以内。
他写的第一句是:汶川地震了,我并不觉得多难兴邦,我只觉得天地不仁。
2009年5月12号,汶川地震一周年,社会各界举办哀悼活动,高一高二学生进行逃生演练,高三照常上课。
这一天是绍吴的18岁生日,似乎大家都忙着高考,教室里静悄悄的,没人记得绍吴的生日,而绍吴自己也一字未提。
这一天杨书逸没有上晚自习,他带珑珑去墓园扫了墓。
下晚自习,绍吴独自走出教室、骑车回家。到家,老妈已为他煮好一碗长寿面,端上桌:“幺儿,没给你买蛋糕,我想着奶油上火噻,现在是关键时刻,身体就是本钱呀……等你高考完开庆功宴,咱们再定个大蛋糕嘛。”
绍吴微笑:“好,其实我也不太想吃蛋糕。”
他埋头吃起长寿面,虽然只是简单的青菜、鸡蛋、面条,但味道鲜美,大概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汤底,绍吴挑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狼吞虎咽地咀嚼,他还有一整张文综卷子没写。
可是嚼着嚼着,突然抑制不住地眼眶发酸,绍吴连忙低下头去,还是被老妈发现了他的异样。
“幺儿,幺儿,怎么了?!”她焦急地揽住绍吴,“这是怎么了?有啥不开心的事儿,和妈妈说说,啊?”
“妈……”绍吴抹一把眼睛,低声说,“自主招生的成绩出来了,我没通过北师大的考试。”
老妈愣了一秒:“哎!这有什么!没通过就没通过呗!咱就当去北京玩一圈嘛,没事的,乖,没事的!”
绍吴点头,强撑出一个笑:“但是北外的通过了,降20分录取。”
“那不是很好?很不错啦!我们幺儿最厉害……幺儿你听妈妈说,你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呀,我和你爸就希望你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好了,”她轻柔地拍拍绍吴的肩膀,“本来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该提别的……但是幺儿,今天也是地震一周年,我就想啊,好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今年也该高考了,可是因为地震,他们再也没有机会高考了……我就觉得,只要好好活着,其他都不重要了。”
“嗯,妈,”绍吴回抱她,“你别担心,我没事。”
“我不担心,”老妈笑了笑,“我家幺儿最优秀了,我知道的。”
绍吴吃了面,洗过澡,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做题。老妈送来一杯热牛奶,摸摸他的头,转身出去了。
绍吴看着老妈的背影,沉默几秒,百般滋味都在心头,无从开口。
他不是因为自主招生的成绩而哭,也不是因为压力过大而哭。
他只是有些委屈,一下子没憋住——杨书逸再也不会给他过生日了,因为他的生日是杨龙和小娟阿姨的忌日,是杨书逸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他甚至没有资格和杨书逸一起缅怀逝去的亲人,没有资格分担他的痛苦,因为就像老妈说的,有些人永远离去了,有些人还好好地活着。他是幸运的那一个,所以他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