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都筑明的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迄今为止,我从未想过与菜穗子小姐见面的事情,可为什么刚才在火车上刚一产生这个念头,就立刻赶到这种地方来看望这位多年未见的菜穗子小姐呢?她现在是什么样的性格?和从前大不相同了吗?又或者完全没有改变——我对菜穗子小姐现在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但在一瞬间,我只希望能与她像从前那样怒目而视,然后马上回去。虽然心里是这样盘算的,但一见到这个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越是对我冷若冰霜,我就越会将自己所受到的伤害统统归咎于她,否则心里就会十分难受。啊,我现在已经达到了最初的目的,还是早点儿回去为好……”
都筑明这样一想,便赶忙起身。他看着病床上菜穗子的侧脸,自己变得扭捏起来。但这时,他怎么也说不出道别之类的话,只能以轻轻的咳嗽作为掩盖。不过这次是装出来的。
“这里还没有下过雪吧?”都筑明以征得同意般的眼神望着菜穗子,径直朝阳台走去。然后停在半开的房门旁边,带着不胜严寒的神态眺望着远山和森林,随即转向菜穗子的方向说道,“如果下雪,这一带的景色一定不错。我还以为这里已经下雪了呢……”
然后,他就像下定决心似的走到阳台上,手扶栏杆,弯着腰,目光炯炯地望着视野中清晰辽阔的群山和森林。
“这个人真是一点儿没变。”菜穗子一面这样想,一面凝视着站在阳台上的都筑明。他站在那儿,始终保持一个姿势、眺望着一个方向。都筑明从小就显得比别人更内向、害羞。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会显出刚强的一面,产生出“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的固执。每当这种情况出现,就连菜穗子也无能为力,只得听之任之……
这时,站在阳台上的都筑明不经意间回头望向菜穗子。而当他看到菜穗子似乎要对自己露出微笑的时候,便好像受不了耀眼的阳光一般眯起眼睛,松开放在栏杆上的手,回到了房间内。菜穗子随口对他说道:“都筑明君真是一点儿没变啊,真羡慕你……可女人就没这么好了。一旦结了婚,就开始变了……”
“您也变了吗?”都筑明有点儿意外地停住脚步,对她反问道。
菜穗子被这么一问,脸上立刻浮现出半掩饰半自嘲的笑容:“都筑明君是怎么看的呢?”
“那个……”都筑明有点儿语塞地回答着,同时以非常困惑的眼神回望她,“……这可怎么说呢……”
都筑明嘴上这样应付着,但心中却认为,菜穗子由于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现在一定过得不幸福。他无心听她讲自己的婚姻生活,而且也觉得她不会坦白直言。可他也感觉现在的自己能完全理解菜穗子的一切。而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对她的事情简直一无所知。但是现在,无论菜穗子告诉自己她的心旅历程有多么坎坷,都筑明都会感到只有自己才能伴随她远赴天涯海角……
“她现在认定没人能理解自己,这样岂不是非常难受吗?”都筑明继续思考着,“菜穗子小姐从前就对我的异想天开异常反感,不过她到底也还是有自己的梦想啊,就像我最喜欢的她的妈妈一样……她的妈妈是位非常争强好胜的女士,所以总把梦想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底,不让外人有任何觉察,也包括当时的菜穗子……但是,她妈妈的梦想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都筑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菜穗子,目光中流露出这样的想法。
菜穗子在这期间却紧闭双目,脑子里只考虑着自己的事情。她消瘦的颈部不时地出现痉挛似的颤动。
都筑明忽然想起在荻洼车站遇到的那位貌似菜穗子丈夫的人。临走前,他刚想稍稍提一下这件事,可内心突然生出一种“不说为妙”的感觉,最终对此只字未提。于是,都筑明下定必须离开的决心,三步并作两步走近病床,在床边停了下来,表情扭捏拘束。
“我要回……”话声到这儿戛然而止。
菜穗子仍旧双目闭合,等待都筑明接着说下去。但是都筑明并没有继续讲下去,她这才睁开眼睛望着他,终于明白他确实准备回去了。
“您要回去了吗?”菜穗子略显惊讶地看着他,觉得这样离开显得有些仓促。她并没有做出特别的挽留,反而带着某种被释放出来的感觉,对都筑明说道,“您几点的火车?”
“啊,这个我倒没看。这样的旅行,时间比较随意。”都筑明回复,同时驯谨地鞠躬告辞,就像刚来的时候那样,“祝您身体健康。”
菜穗子看到这种拘谨的鞠躬方式,忽然敏锐地感觉到,自从都筑明在自己面前出现后,她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将自己的感情伪装起来。现在,她仿佛对此感到后悔似的,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对他道别。
“您也不要太操劳了……”
“好的……”都筑明精神饱满地答道。最后又一次睁大双眼注视着菜穗子,同时向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门外又传来都筑明剧烈的咳嗽声,声音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也逐渐变弱。菜穗子独自在房间中,刚才还只是在心底萌动的悔意现在一下子变得清晰深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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