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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第1页）

有天吃午饭时，肖冬云去得晚了点儿。打了饭正往回走，听到李建国叫了她一声。她循声望去，见李建国和赵卫东二人坐在一张桌子的对面。她不知那一天他俩为什么都在食堂吃起来了。她本不想走过去的，又觉得李建国既已叫自己了，并且赵卫东也坐在那儿，不走过去实在是不好。于是冲他俩，主要是冲李建国微微一笑，走过去坐在了他俩之间。从前那种类似战友的关系是不复存在了。那已是一种消亡了的关系，而不是一种可以修复的关系了。恰如皂泡，越大，越飘得高，越容易在空气的压力下破灭。

李建国说：&ldo;刚才我俩在谈网上文学。&rdo;

肖冬云随口搭言地说：&ldo;我认真看过几篇，都挺有意思的。&rdo;

李建国就又说：&ldo;对现在的中国，我的感觉渐渐变好了。而且越来越好！网上作家这一新生事物，多么地值得为之欢呼啊！&rdo;

肖冬云说：&ldo;是啊，是啊，在三十几年前，纯粹是幻想……&rdo;

不料赵卫东突然生起气来，瞪着李建国低声说：&ldo;我警告你，你那是侵权行为！经历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无形资产，谁授权你可以用来炒作的？再说怎么轮也轮不到你！&rdo;

他一说完，将菜盘往饭碗上一扣，怫然而去……

肖冬云一头雾水。

报刊，影碟，电视，电脑，仅仅这些现在时的皮毛事物，便在短短的几天里大大丰富着他们的日常用语了。总之他们在说话方面，都已经开始变得有点儿新人，甚至新新人类的意思了。

李建国望着赵卫东的背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也愤愤然道：&ldo;耍的什么大牌呀！谁不清楚谁的历史面貌怎么的呀？要说共同拥有的无形资产，那也有我的原始股份！我炒作我那一股，关他屁事啦？轮不到我？那就只能是他的特权啦？&rdo;

肖冬云低下头说：&ldo;小声点儿行不行？别招得别人都往咱们这边儿看。你俩又因为什么事儿不快乐？&rdo;

李建国便告诉肖冬云，他只不过将他们四人的奇特经历，以纪实小说的形式，在网上连载。怀着喜悦的心情透露给赵卫东了，赵卫东一听，不但不分享他的喜悦，反而沉着脸指责他沽名钓誉，还指责他暗中抢先的结果，只能是将无与伦比的真实素材彻底糟踏了……

&ldo;你？……发表网上小说了？&rdo;

肖冬云顿时显出了万分惊诧的表情。她极想装出由衷地分享他的喜悦，并且对他刮目相看的样子，然而怎么也装不出来。她觉得内心里失落落的，仿佛同是沦落人，对方却一下手就抓中了彩，并且是大彩。

&ldo;你怎么也那样的一副表情？&rdo;

李建国敏感起来，语气中流露出些微的不满。

肖冬云掩饰地微笑了一下：&ldo;我的表情怎么了？难道不是替你高兴的表情？&rdo;

李建国嘟哝：&ldo;高兴不高兴，你自己心里清楚。&rdo;

肖冬云以攻为守地说：&ldo;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我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吗？已经发表几篇了？&rdo;

李建国的脸这才明朗起来，既谦虚又不无得意地说：&ldo;才三篇，每篇才两千多字，刚及格的中学生作文水平而已，才写到咱们迈出长征第一步……&rdo;

&ldo;你自己既没主页，又没加入网站，怎么在网上发表的呢？&rdo;

肖冬云刨根问底。

&ldo;我在聊天室结识了一位叫&lso;隐身人&rso;的网客，挺投机的。我把我的念头一向那网客公开，他就热情地向各网站推荐我。最后我就选择了一家印象好的网站与他们开始合作了……&rdo;

肖冬云心不在焉似的问了并且暗暗记住了那家网站的名称，又陪着李建国吃了几口饭，便找借口端了盘子碗先自匆匆地回到房间去了。她一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将门插上了。接着就在电脑前坐下，心情迫切地开了机，以飞快的速度搜索李建国说的那一家网络公司。

那是一家网上表现特别活跃的公司。不得了，李建国的纪实小说引起了网上轰动。因为他在&ldo;自我介绍&rdo;中这么写的：&ldo;我‐‐李建国，三十几年前的初三红卫兵。家乡县城焦裕禄式的县长的儿子。我在长征路上被岷山的雪崩掩埋了三十几年。现在我活过来了！喝令二十一世纪鸣锣开道，我来啦！我下面公开的一切经历都是真的。&rdo;‐‐他居然还在网上注明了&ldo;疗养院&rdo;的地址，欢迎对他的&ldo;纪实小说&rdo;的纪实性持怀疑态度的人前来调查，了解，核实……

但总体而言，他等于是将自己当成一块骨头抛给网上的一群饿&ldo;狗&rdo;了。而且不是那种被剔得光溜溜的骨头。是带着许多血淋淋的肉的骨头。那一群网上的&ldo;狗&rdo;们，也不仅饿，显然还很恶。那一时期网上没什么热闹可凑。没有北方人和南方人的对骂，也没有什么关于明星的绯闻和造谣。一名红卫兵的死而复生，成为网上焦点是自然而然的。如同一具吸血鬼僵尸公开的亮相。有人断定他是狂想症患者；有人咒骂他企图为业已成了历史的&ldo;文革&rdo;时代招魂；有人对他的现实真身究竟是男是女表现出病态的兴趣，仿佛如果他确乎是男的，某些女人都打算约会他进而考虑嫁给他；而他若竟是女的，且容貌不差的话，某些男人意欲引之为&ldo;红颜知己&rdo;似的。有一个男人在网上对李建国大献殷勤，亲爱的话语读来肉麻。那男人不知根据什么首先断定李建国是女性，接着厚颜无耻地声明自己正处在离婚冷战时期。而离婚的原因，又据其说是由于根本没有任何&ldo;共同语言&rdo;‐‐&ldo;苦啊！那灵魂深处的孤独和寂寞呀，它像绞套紧紧勒住我精神的脖颈呀！但是现在，我看到我活下去的希望像曙光一般布开在我命运的地平线上了！不管你取一个多么男性的化名，我敏感的直觉，仍嗅出了你那化名所散发出的鲜奶般的女性荷尔蒙的气味儿！你正是我梦里拥抱不放的另一半呀！共同的经历决定了我们会有无限多的共同语言！三十几年的时间造成的年龄差距，又怎么能将我们同代人早已一体化的精神撕开？快把你的手从网上伸向我，让我们牵着手走下网络，让我们精神的一体化促成我们人生的一体化……&rdo;

默默读着呈现在电脑上的这一段文字，肖冬云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腾欲呕。就好比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企图诱拐一名比自己小三十几岁的芳龄小女子。她原本只不过认为网上有些内容很无聊，说得严重些也不过就是低俗。现在她开始认为网上有些内容很猥亵了。觉得那个男人要么患有精神病，要么是在网上发情手淫。然而李建国本人似乎并没有看明白这一点。不，说他没有看明白这一点是不准确的。也许说他其实正在利用这一点才对。因为他在他后来的&ldo;纪实&rdo;中，文字竟渐渐的女性化了。而且在写到自己时，竟出现了这样的文字‐‐&ldo;我因自己的花容月貌，在那个红色的时代常常感到莫须有的罪过。也许我并不秀丽且温柔，那个红色的时代反而会更认同我这一名中学女红卫兵的吧？是的，它格外偏爱的女红卫兵不是我这样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