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啊……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我推想一下,大概应该是,我在那次秋猎中受伤,一直昏迷不醒。然后他一副情圣表现,对我不离不弃,甚至削了头发,踢了龙椅,把我带到这和尚庙里来养病。然后,玄烨这可怜的孩子,这变成了比光头本人年纪还小的皇帝。我记得顺治当皇帝似乎是在八岁。玄烨倒好,五六岁就当上了。这个人,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我早就知道,也早就了解。他就算再怎么改,骨子里率性妄为,不顾责任的本性,是绝对改不掉的。他对我的用心,我不能说不感动。可是,他把自己老妈,自己的工作,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全都一甩手抛开,转而由小玄烨来承担这一切……我瞪着他,不知道是该先夸他“痴情”,还是先揍他一拳比较好。我起先有点闪躲,后来就跟我对视上了,眼睛显得很清澈坦然。我的怒火还没烧起来,就先让他与以前判若两人的形貌给灭了一半下去。他瘦的厉害,所以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他,根本不敢相信就是他。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慈宁宫里,他根本就是个带着嘟嘟婴儿肥的小胖。现在他瘦的两颊都有些凹陷,眉骨也显得很高,嘴唇,鼻子,眉毛跟眼睛,和过去相比,完全成了两个样子。想说的话,堵着一句也说不出口。最后我轻声问:“那,你现在就是先帝了?”“是啊”他很平静的回答:“顺治皇帝,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从我们离开紫禁城,皇宫里就永远不再有你和我这两号人物。”我是列所谓,一个被废的皇后,现在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妃子。以前,有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可以离开那牢笼似的皇宫,去外面的天地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却没想到,躺了这么久之后,一觉醒来,这个梦想竟然变成了现实。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他这个人一句话概括不来,一半是痴情,一半是暴烈。“要是我醒不过来,你……就真的要出家吗?”他看着人,点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犹豫。一瞬间我真想大笑三声以抒胸臆,可是这笑里面未免有太多其他的,说不清的情绪。历史上的顺治不爱江山爱美人,现在到了我这里,果然还就是这个情形。可是这个美人却换了人选,不再是董鄂氏乌云珠,却变成了科尔沁的废后——我。“太后……怎么会愿意呢?”我问他轻轻拍我的手背,说:“这其中发生的事情多了,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吃药吧?”我不满他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嘀咕:“是药三分毒,我都好了,没什么事情,还吃什么药。”但是没体力的病人,也没有什么发言权。药端到嘴边上了,他虽然笑容温柔,但是眼光却是不容抗拒的。我没办法,只好张开嘴,一口口的由他舀着药汤喂给我。喝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其实不是我反应慢,而是这会儿的冲击一个接一个,到现在能想起来,我觉得已经是我反应迅速了。玄烨成了……皇帝?我的儿子,当了皇帝?我的女儿,也还留在宫中?可是,我以后,还能再见他们吗?能象以前一样抱他们,哄他们,喂他们吃饭,陪他们玩耍吗?我现在甚至不在宫里,而他们却已经成了那个金色鸟笼中的重要囚徒,这一生,再也没有可能活着离开那里。还有小澄儿,她,她会怎么样?没有母亲在身边,她如何成长?谁来抚育她?照顾她?我……而我和光头,却象他说的,已经成为了在那里不复存在的人。先帝,还有不复存在的妃子。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眼睁睁看着光头,如果这会儿我手上还有力气,我想我一定会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直掐到他翻白眼吐舌头断气蹬脚为止!这个任性的,有偏执性格的,不负责任的家伙!你可以不当皇帝,我不在乎。你也可以刮了光头搞什么落发不出家的把戏,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可是我的孩子!我就算再想海阔天空,也不能把孩子丢下不管啊!他看着我,似乎有点不明白我在气什么,试探着问:“怎么了?”我深呼吸,再深呼吸。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不能还没报仇先把本钱弄垮了。“孩子们呢?我的孩子,我以后……说再也不能看见他们了是不是?嗯?你,你离开的时候,这些你都想过没有?”他低下头,把调羹和药碗放在一边,轻声说:“玄烨是爱新觉罗家的男儿,他留在那个位置上,必有一番作为。澄儿她……以后会跟着我们的。你……”“澄儿跟着我们?”他点头:“喜月带着她住在后面客舍,我怕她再不知轻重压着你伤着你,所以没有让她过来。而且。寺中都是僧人,喜月带着她,住客舍也更方便。”静思109他说完这话,后知后觉的来一句:“你要见她吗?”屁话,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眼里肯定在喷火!我女儿我当然想见了!你以为你这个光头我那么想看么?一睁眼就是你,再睁眼还是你,这个光头亮的起码有五百瓦的光,照得人眼晕的!他还没有傻到家,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知趣的说:“我去把她带来,你靠一会儿。”我不靠一会儿反正我不能起来边做俯卧撑边等你们吧?就是我想,我也得有那力气爬起来啊!这人当皇帝的时候还算脑筋灵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剃了光头住在庙里,天天吃斋念经把人念傻了,怎么反应这么不灵敏——按说吃素不会妨碍智商啊。老实说,我很是怀疑自己这昏迷的三年,是怎么过的,饭啊肯定都是吃流质的,因为我现在吃的也是这种糊糊似的东西。那个,排呢?我醒来之后,喜月帮我去蹲了一次恭桶。她力气挺大,我还想自己起来呢,她一把就给我揪起来了,那动作又熟练又稳当,可见这三年一定没少拿我当哑铃练举重——挺艰难的一次嗯嗯过程。那我以前昏迷不醒的时候这个生理问题都怎么解决的都……恶,不能再想,我的胃开始抽抽儿了!喜月呀,你真是劳苦功高啊!人家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可比孝子还孝子啊。至于那个光头,好吧,大概他也有点小功劳,勉为其难,我也在肚子里感谢他一声好了。等了一会儿,我听见了小胖妞绝对招牌式的跑步声。她腿又短人又重,步子迈得又小又快频率特高,这个和尚庙地下铺的石砖大概有空心不实的,所以听着她一路跑来的声音特别响亮鲜明。“额娘!”胖胖的圆墩儿身影出现在门口,我条件反射,先缩了一下脖子。不胖妹澄儿倒是很想再学一回人间大炮发射弹跳的场面,但是后领子被光头及时揪住了,抱着她走到床前,轻轻放在我旁边,还细声细气的说:“你额娘病还没全好,你别压坏了她。”嗯,学会体贴了,有进步,这经没白念。小胖妹没能用人肉沙袋扑杀我,改用口水鼻涕加眼泪替我洗脸,这种小狗似的热情攻势弄得我是又感动又狼狈。光头这次就没有站在我这一边,不过他再接再厉的发扬温柔热情风格,拿了布给我擦脸。我摸摸小澄儿的头发,问她:“你跟着喜月姑姑一块儿住的?”“嗯。”“晚上睡得惯吗?”“嗯。”“吃东西香不香?”“嗯。”这孩子,怎么说话改这么简练了?“你和喜月姑姑一起,都干什么了?有人陪你玩儿吗?”她这才算多给了几个字:“喜月姑姑没空陪我玩儿,我跟小和尚一起玩儿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