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藤原桥两手扶住重心不稳的常安。黑夜被火光点亮燃烧,一枚炮火落在不远处,整个医疗所的地面震动,房顶摇摇欲坠,头顶上有尘土不断震落,散沙般劈头盖脸而来,藤原桥快速穿衣服,是夜袭!
常安走了几步,还是转身留在门框处。他已经拿起手套和佩刀,大步朝外走去。掠过门槛的时候,虚拢了下她的腰,常安把手覆在上面,低声嘱咐:注意安全。
军帽擦过常安的头发,他看了她一眼,极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擦肩而过,不过是几秒时间人已经消失了。手还贴在自己腹部,那里残留着他袖口的余温。她走到门外,在无边际的火光和狂舞的夜风绞卷中,看见那只身远离的渺小背影。
伤员开始被陆续送往医疗所,又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忙碌。
第一个士兵送进来的时候正是藤原桥走后的七分钟,威廉戴着口罩从常安等人身边经过,对她耸肩摊手:看来今晚是别指望睡觉了。
我的天,我们就准备好通宵吧!睡觉是和我们完全无关的一件事!艾米和梅林跟在他屁股后面附和。
轻伤员都转移到地下,病床上躺满了因为疼痛而蜷缩呻吟和暴动的士兵。整个白色通明的帐篷下,有如人间炼狱。手术室里,一个护士闭起了眼睛,顺子摇开她,不能睡!
常安撑着眼皮,十分疲倦地说:下一个。她的喉咙发干发痒,声音虚弱,病人被抬上来,常安机械重复着:打麻醉。
护士怯懦着:医生,没有麻醉药了。刚刚是最后一只。
最近的一批还要天亮才能到。
去外面找加濑,跟他说我需要麻醉剂。
护士匆匆跑出去,片刻后,是加濑掀开帘子,拧着眉:什么情况?
常安还没开口,他雷厉风行般看了眼病床,淡淡道:没有麻醉药了,直接动手术吧。
常安露在外面的眼睛不得不瞪大了:医生!我是在给他截肢!
加濑眼眶深陷,我知道,直接锯掉。
床上的男人弹了起来,紫色面容因为恐惧和痛苦而瞬间扭曲:你还是人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啊他捧着自己的腿,已然不人不鬼的模样。
常安退后一步,无比僵硬道:我做不到,他会因为疼痛休克。
加濑夺过锯子,按住他。又对常安说。我告诉你,哪里都没有麻醉药了!只能这么做!对顺子喊:给他塞毛巾!
顺子有经验地照做了,只留常安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她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无法想象自己会在病人意识清醒时用锯子一点一点锯断他的腿。
过来摁住他!我那边还有手术呢!加濑朝她喊。
常安却还是愣愣的。
我先锯,你再来接我。快点!你是怎么当医生的?啊?这就受不了?
。。。。。。
常安出去的时候看见了往常的那只缸,深棕色的釉面。有一米多高一米多宽。而此刻那里清清楚楚塞满了人的肢体,手、脚,密密麻麻护士使劲盖上盖子,可是盖不上,她急的满头大汗,护士袍全是血迹。
一瞬间腹中的东西急速往上奔涌,喉腔猩热,她冲出去倚在角落呕吐,直到胃里吐了个干净,这是她这一个月来的首次呕吐,也是成为医生后的首次呕吐。
肠胃几乎被掏空后,异味的食物在她面前残渣洒了一地。常安瞬间难过的想哭,但她没有哭出来,只是苦着脸,深感无力地摊在墙壁上。她忍受着头痛和眩晕,浅浅的难受的小口呼吸。凉风吹过来,带来硝烟的腥甜味儿。
对面山的远处,黎明的晨光,正在山头酝酿着,茜色的赤光的日出在层叠着的细碎的云彩颗粒中,破土而出。
手术室不够用了。
护士们和轻伤员把病床搬到帐篷底下,做了区域消毒后,医生直接在这里给病人开膛破肚。最先发现常安手抖的是恭子,她为她擦掉额头上的汗,医生,您还好吗?帐篷的温度和室外没有任何差异,人站在这里就像蒸笼里的包子,下面是火,上边是滚烫的水蒸气,逃不掉跑不走,直到被蒸熟被蒸透。
常安勉强完成了最后的缝合,而后她拉下了口罩想要呼吸,护士们善后。她晕晕乎乎走了几步,还没有拿到自己的水杯,就栽倒下去。
哎呀医生?!
他们摇了摇常安,她已经昏迷没有反应:这是怎么了?!
快去叫加濑啊!焦急的顺子催促着推他们。
但赶来的人是马克,他检查了常安的体征后,松了口气:低血糖,外加有点中暑,还有过度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