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芊芊压低声儿道:“大人小人帮趴在桌上那个。”
陆采红的目光定格在莫三刀脸上,一震。
虬髯汉宣布完结果,转身走至桌前,看了看几乎已经不省人事的莫三刀,又看了看神智尚在,却显然也不胜酒力的花梦,最后还是把目光留在了气定神闲的白彦身上,微笑道:“恭喜诸位。明日辰时,阁主会派人接你们其中一位进天命堂,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如不嫌弃,可先在阁中客院歇下。”
白彦自然是没有再回城中找住宿的心思的,当即点头,道:“如此甚好,有劳了。”
虬髯汉连道“客气”,唤人来收拾桌椅,又问白彦可需扶莫三刀与花梦进门。
白彦抱了已酣睡在怀的阿冬起身,看了眼仍歪东倒西坐在凳上的两人,正要发话,莫三刀猛喝道:“红!”
白彦与虬髯汉双双一怔。
莫三刀动了两下,从手臂里抬出双醉意氤氲的眼睛来,嘟囔:“女儿容……”
白彦一脸无奈,看向花梦:“孟少侠。”
花梦冷不丁被点了名,一个激灵,清醒了些,挽住莫三刀的手臂,把他强拉起来。
莫三刀脚下打晃,却嘿嘿地笑了,挂在花梦身上,低头望着她飞霞的双颊,呵气道:“映日荷花别样红……”
花梦心头猛跳,脸本就红,这下更红了。
白彦在边上看得分明,轻咳了声,向虬髯汉道:“劳驾管家带路吧。”
进了天命阁阁门,先穿过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再上了西边缦回游廊,辗转好几次,方入了个清幽别致的小院落。
院落十分清幽僻静,杂植于庭内的桂兰竹木掩映着两间钻山耳房,一间鹿顶厢房。虬髯汉见白彦带着孩子,便让他在厢房歇下,花梦则与莫三刀住耳房,安排妥当后,又叮嘱了一遍明日辰时派人来请之事,便退下了。
白彦看了眼几乎已成了滩烂泥的莫三刀,又看花梦:“需要帮忙吗?”
花梦一只手搓搓眼睛,一只手又把莫三刀扶稳,强撑道:“不用,就几步路了。”
白彦点头,有意无意道:“明早上还有要事,早些休息。”
说罢,抱着阿冬,进屋去了。
花梦云里雾里,总觉着白彦话里有话,却无法细想,架着莫三刀进了耳房。
月光从窗槛外泄入屋内,照清了路,花梦把莫三刀扶到床上放下,踅身去桌上取了火折子点灯。
烛光燃起,影影绰绰,把屋子映照得暧昧、朦胧,花梦转头,望向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莫三刀,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落在那高高的眉骨与挺拔的鼻梁上,心念一动,竟不走了。
窗外月光如水,风移影动,隔着薄如蝉翼的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浅浅的、斑驳的桂枝剪影。花梦走到床边坐下,低头,注视着莫三刀沉静的睡容,慢慢抬手,隔着虚空,抚过他的鼻梁,他的眉眼。
曾几何时,她倔强地坚信,这张脸,就是那个与她一同来到世上的哥哥的脸,哪怕那天在街角卖铜镜的小摊上,他们同映在镜中的容貌并不相像;哪怕他一字一句地坚称:“我不会是你的哥哥”;哪怕鬼婆婆亲口说:“你的哥哥已死了”……她就是认定了这张脸,烙印一般印在心里,没办法忘记。
日思,夜想;笃定,不甘。
是什么时候才开始释怀的?
并不是在酒铺里滴血认亲后,也并不是在他怀中痛哭后,甚至也不是在与母亲冉双荷叙话后,而是……
花梦想到那根不知何时被拨动起来的情丝,心如擂鼓。
指腹终究还是突破了虚空的距离,落在了这张脸上,一寸一寸,滑过那眉、那鼻、那唇……莫三刀皱了皱眉,卷曲的睫毛颤了几下,却并没有醒。花梦轻轻一笑,倏地想到自己在他脖子上划开的那道口子,不知道还留有痕迹否,便俯低身来,拉开了他的衣领仔细去看。
昏黄的光线里,那痂已剥落了,新肉长出来,在他脖子上形成了一条细细的、白白的痕迹,与那古铜色的皮肤很不相称。花梦望着这个不协调的痕迹,心里却泛起一丝充足,一丝甜蜜。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抹胜利的意味,正想探手去摸一摸那疤痕,忽然瞥见那疤的最底下,似乎还有一条疤。
花梦眉间微蹙,顺手把莫三刀的衣领再往下拉了拉,脸上神情渐渐肃然。
莫三刀的锁骨附近,有几条新旧不一的疤痕,扭扭曲曲,如腐烂的蜈蚣。花梦看得心中渐寒,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手上用力,慢慢把衣襟拉开,果然,映入眼中的,仍是触目惊心的累累疤痕。
全是鞭伤。
花梦深吸口气,刹那间竟有些发蒙,不明白莫三刀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鞭子留下的疤,正愣神,莫三刀那双琥珀似的眸子已懒懒睁了开来,迷离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