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缘、柳素心一行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不约而同目目相觑。
“结束了?”了缘师太眉心一蹙,惊疑难定。
柳素心、周寅皆不敢回应,只看张靖山。
张靖山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投在层层雪雾之后,默立良久,方低低道:“结束了。”
然而,他说这话时,口吻、神情竟也像是无法确定。
肃静的人潮里蓦然惊声四起,众人面面相看,交头接耳,脸色乍悲乍喜,惶惶难定。侯立于另一隅的花家侍卫更是悬心吊胆,想要冲上山去查探情况,却碍于花云鹤事先有言——无人下山时,无人可上山。只能强压震恐原地不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被雪松掩映的下山之路,如坐针毡。
前一刻还恭默守静的人群已然吵成一锅沸水,七嘴八舌之间,不是问刀,就是问剑。便在众人相争得如火如荼之时,忽听一记马蹄声从山外飞驰而来,间杂渐渐迫近的少女呼喝之声。
那声音既冷却脆,几个花家侍卫听后,神色骤凛。
风声已止,众人掉头向那飞快迫近马蹄声望去,只见大雪纷扬,一个红衣少女自夜幕深处策马奔来,月光之下,容色昳丽,却满眼焦灼,看得人神魂俱惊。
来人正是蓬莱城的三千金——花梦。
“三小姐!”统领花家侍卫的一堂之主谢顺脱口唤出,正要上前见礼,却见花梦策马之势毫不见停,众人错神之间,便只见雪泥翻飞,待得回神,花梦已扬鞭抽马,奔上山去。
“拦住她!”张靖山一声令下,众武林高人立刻飞身欺去,谢顺见势,担心花梦吃亏,亦发足上前,数道黑影有如疾风闪电,在层层琼枝之一掠而过。轻功最是上层的柳素心见花梦更无停意,折断松枝,灌力发出,冰雪覆盖的枝条穿破虚空,直中马腿,雪夜之中霎时响起一声刺耳马嘶。
花梦勒紧缰绳,险些掉下马来,顿挫之间,柳素心、谢顺已抢步赶至花梦马下,柳素心正要出手,谢顺拽过缰绳,将马停住,其时展开双臂,牢牢将花梦护于身后。
柳素心蹙眉收手,瞪了谢顺一眼,便要去训花梦,突然见花梦跳下马来,不顾一切向直奔山上。
“三小姐!”
谢顺自比柳素心更惊,扔了缰绳拔腿去追,柳素心却快他一步,出招擒住花梦臂膀。花梦抽剑反抗,被柳素心劈掌打落,两人很快扭打一处。谢顺自后赶来,惊怔之中,只见花梦满脸泪水,不住嘶喊,最后竟是哭叫着道:“他们不能再打了!”
随后追来的一众人听到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纷纷震住,柳素心看向面前声泪俱下的花梦,静静道:“他们不会再打了。他们已经结束了。”
他们已经结束了——
悲风怒号,雪盖于天,花梦睁大双眼,猝然坐倒在雪地里。
风声还在头顶盘旋,除此之外,一切寂然,一切都已凝冻,在严冬中。
了缘师太随张靖山阔步走来,本欲向花梦呵斥几句,可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话到嘴边又生生吞咽回去,改淡声道:“令尊有令,无人下山,则无人可上山,花三小姐素来沉稳,怎么今日行事竟这般反常?”
柳素心亦微涌不忍:“可是城中生事,需向令尊急禀?”
谢顺听到这句,神色大变,忙又去询问花梦。
无数问题接踵涌来,无数声音纠缠耳畔,花梦木呆呆地坐在雪里,突然眼眶一红,又爬将起来向上冲去。
却在这时,忽听人群中响起一记颤声高叫:“来了来了……人下来了!”
众人齐齐一震,飞快掉头向层层松林之上望去,哪里还顾得花梦,一时只是噤若寒蝉,汗不敢出,真真的神魂跌宕,度秒如年。
花梦在雪地里跋涉了几步,猛地站定在一片乌压压的松影里。
下山而来的那道人影慢慢走出雪雾,走出月光,走至跟前,花梦望向那一双褚褐色的眼睛,泪水遽然流下。
莫三刀眼神漠然,并不看她,只道:“花城主留了话,不立碑,不祭拜,骨灰洒在飞云峰。”
花梦的心简直要被这个声音捏得粉碎,她开口,声音颤抖得连不成句:“你、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
莫三刀脸上肌肉紧绷,却硬是不发一言,压紧唇角从她肩旁径直走过。
走入一片黑暗,也走入一片欢声,一片火光。
花梦立在茫茫风雪里,扬高头,绝望地闭上眼睛,旋即又翻身上马,鞭打着那匹已经负伤的马狂奔上山。
沉浸于惊惧、悲痛之中的谢顺被马嘶惊醒,攥紧拳头,号令其余弟子紧随而去。
一行人抛开身后欢快的人群,抛开身后热烈的飞雪,穿过苍松,穿过雪海,直赴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