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救回那个女婴后,一直以为,她是双生子当中的妹妹,他命人把她带回蓬莱城,又率其余亲卫继续追击,可茫茫天地间,他再也没能追回另一个孩子……”
“扈城换子一事后,鬼思思与何元山决裂,只身回到合欢宫,何元山带着那对双生子销声匿迹。他独自抚养那对婴孩,要男孩唤自己‘师父’,女孩唤自己‘父亲’,他教他们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却要他们恨父杀父,相爱相婚……”莫三刀扬起脸庞,噙泪道,“诸位说说,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虚伪、更恶毒的人吗?”
悲风刮面,阮岑蓬乱、干枯的花发在颧骨上飞扬,那双被乱发掩映的眼睛,在晦暗的天光里亮得那样凶恶,狰狞,又亮得那样无助,无望。
“我虚伪……恶毒。”阮岑蓦然向莫三刀逼近一步,锐亮的眼睛里胀起血丝,“那你以为,你父亲就磊落,仁慈吗?”
莫三刀压紧眉头。
阮岑阴狠道:“飞云峰十四年试剑,他自第一年赢我后,故意连输十二年,为什么?同情我?可怜我?”
他扭曲的脸上扯开一笑:“做梦。”
莫三刀猛地一震。
“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他输给我,只是因为他想要的东西,还不需要通过赢来取得。你以为第十四年试剑,胜者娶月白,就真是只是娶月白吗?”他的目光又一次在暗影里锋利起来,“你以为他娶月白,单纯是因为他爱月白吗?”
风声渐止,阮岑失声长笑。
“太天真了。”阮岑语气拖长,满脸讽刺,“他要真是个痴情种,怎么可能在月白死后不到一年,就娶了你母亲?他要真是个痴情种,为什么不尊师命,执意修习禁术?他指天发誓,说此生此世不负月白,最后却窃取师艺抛弃妻子!在他心里什么东西最重要难道还不清楚吗?!”
阮岑瞪大双眼:“师父,月白,我,思思……为何变成今日这般,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风雪茫茫,他瞪红的眼睛里突然一片热泪,又突然一片冰霜。
那一年,他带鬼思思回飞云峰,路上一直想,要以怎样的口气,才能尽量不失骄矜地向他承认:“嗯,我的确找到我的心上人了。”
他的心上人不如月白单纯,不如月白娇憨,她的心上人甚至不能给他生养一儿半女,可是,他要光明正大地把她牵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何元山,要跟我的心上人鬼思思——成家了。
那一年,他带着这一生最美好的憧憬,最热切的期盼,回山后,却挨了这一生最痛、最狠的一巴掌。
这个巴掌,是花云鹤打在他脸上的。
这个巴掌,不光打得他丢了师父,没了师妹,还打得他再也无法与心上人坦诚相爱。
——我为什么与思思渐行渐远?我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把我的女儿扔走?我为什么一天天地变得这样偏激,阴暗?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一声清啸划破虚空,了缘师太搁在案上的宝剑突然被人拔出,剑刃寒光流转,有如紫电青霜从眼前泄过。
阮岑举剑直指莫三刀面门:“可惜了,他竟然没能死在你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坠子”扔的2颗地雷、“秋之叶”扔的1颗地雷!
第89章天命(十)
“你当年,为什么要去练‘九鬼一剑’?”
白月悬空,如照着一条暗河,幽篁内,莫三刀握刀而立,望向被斑驳剪影掩去了面色的男人。
男人默立在层层暗影里,寂然回剑入鞘:“如果我说是因为自负,你信吗?”
莫三刀眉间一蹙。
满林竹叶随风飘曳,花云鹤转过头来,向少年轻轻一笑。
“我曾经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不能碰的剑法。”他一手按剑,举步走来,“它既然可以被创造,那自然也就可以被毁灭,既然可以被毁灭,那为什么不能被掌控呢?”
脚边的草絮在冬风里簌簌飞飏,莫三刀望着面前眸深似海的男人:“那,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
山风拂面,花云鹤那双渊海一样的眼睛里蓦然繁星沉浮,他敛眉:“这大概,是这世间最无意义的问题了。”
幽篁深处,月影残缺,寒夜无垠。
莫三刀直视着男人幽深的眼睛:“你是后悔的吧。”
男人握在剑上的手微微收拢。
莫三刀像在对男人说,又像在对自己说:“如果可以重来,你一定不会去碰‘九鬼一剑’,对不对?你后悔——所以,你明知我是谁,明知我为何而来,也还是要教我刀法,还是要我在飞云峰上拦下你的雪昼剑,对不对?”
花云鹤眼眸轻虚,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