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实在是有些狼狈,过长的刘海下是苍白憔悴的脸,景言用手把头发弄上去,手指上有好多细小的伤口。有些是被油烫伤的,有的是切菜碰到的,有的景言自己都不知怎么搞的,只有晚上洗澡碰到水的时候才感觉到痛。
他没有心思处理,好在天气冷不至于发炎感染,有些快好了渐渐结了一点痂。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景言每天过得时日不知,对晨昏甚至都失去了些判断力。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只记挂着万一陆谦回来了想吃点东西,家里还有热汤热饭等着他。
然而平时再怎么晚,这个时间他也该回来了。景言把面煮好端到桌上,心忽然突突地跳着。他不会不回来了吧?再怎么吵架、冷战,他也不能不回家。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那天晚上,卑微又让人精疲力尽的一个晚上。景言每天都翻来覆去地想着,把陆谦每一个动作都回忆了一遍,想他像一秒钟也无法忍受呆在自己身边一样离开。
景言再也坐不住,睡衣外面只批了一件外套就要下楼。他一定得等着陆谦回来才行,他要亲眼看着陆谦的车开回院子里,然后告诉他如果受不了自己,他愿意躲在卧室不出来不惹他心烦,但他不能不回家,不能不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屋子里。
南方的冬天快过去了,院子里依然冷得让人发颤。景言在附近走了走,有辆车从他身边开过,灯晃得他眼睛疼。他没在意,侧身躲了一下。
又走了一圈,他看见亭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在聊天。景言无意偷听别人的对话,想从花园的树下绕过去。只走了两步,他就顿住了。“谢谢,”是陆谦讲话的声音。
接着是打火机点着的声音,还没等景言猜测对方是客户还是同事,那句告白就飘到他耳朵里。
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事了,但上一次他没有听到别人是怎么表白的。景言裹紧外套,心里想着我只是站在这儿等他,没有别的意思。
“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笃定,景言无暇去想为什么别人都会觉得陆谦是单身,只等着陆谦的回应。
然而没有一点声音,陆谦没说话。这种沉默好像给他判了刑,陆谦没有承认他,更不要提跟别人介绍他。他是永远都无法被陆谦说出口的一种关系。
景言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睛痛得像是被针扎过,又像是冰锥,从眼眶直直戳到心底。
凉亭周围是繁盛的花木,景言被很好地挡住了。他没听到对方又说了什么,只看见他靠近陆谦,再自然不过地亲吻他。
夜色下的接吻看起来那么浪漫,他忘记了没有那些女孩,也会有比他看起来更相配的男人站在陆谦身边。而自己一直都只能承担树荫下一个卑微又猥琐的偷窥者的角色,他没有勇气站出来。
以前他觉得勇气是陆谦给的,但勇气和坚持都是建立在无条件相信他永远不会欺骗自己的份上。谎言被戳穿之后哪里来的勇气呢?
可能以前也只是自己的一腔孤勇吧,但此刻要他一个人幻想出这么多力量实在太难太难了。景言掐着自己手心转身走了。
他跌跌撞撞冲进房间里的浴室,他很想哭,可他渐渐养成一个坏习惯。
把热水打开,水流声很大,景言终于可以放心肆意地哭出来。他这段时间一直忍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让陆谦看见他的眼泪,只用水流掩盖自己的哭泣。
景言光着脚蹲在地上,热水扑扑地打在他背上,他把头埋在膝盖里,是哭都不敢太大声的状态,他怕陆谦回来了。他忽然有那么点儿恨陆谦,恨他为什么连让自己放声大哭的机会都不给。
晚上切菜的伤口又流血了,景言抬起头盯着那块看。他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自卑,是不是因为我太丑了?我成绩不够好,没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和你没有平等的社会地位。这些都能让一个人不再喜欢另一个人不是吗?
景言发狠地撕着手上那些结痂的口子,很多本来并不大的伤口被他连皮带肉的撕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太难看了,没有一丁点能拿得出手配的上他的地方。
一双手被他弄得红红肿肿,直到碰一下都会让他疼。他靠在墙壁上任水流冲刷着血珠渗出来的地方,原来爱一个人能让自己变得这么疯狂,变得分不出一点精力来爱自己。
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景言抱着膝盖抖着,下意识拿毛巾把自己擦干,在陆谦走进房间之前躲回被子里,第一次把门关上。
他睁着眼睛熬了一夜,什么也没想,只算着时间决定等陆谦走了才能出去。早上十点钟他终于爬起来,镜子里自己面色灰暗,脸也是浮肿的。他不敢看,草草洗漱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