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深究,无外乎三人:雅容、昭辰、刘子安!冬日时短,未至申时,天色便已渐暗。一极简朴,甚至可说是简陋的小轿缓缓的拐进林安巷,在一看似普通的民宅前停住。从轿内下了一清雅的男子,那身四品朝服与这巷中老旧的房屋院落不甚相称。除了两旁的邻居,没有人知道这巷中居然住着当朝四品,翰林院的编修。沈无涯在翰林院忙了一日,却丝毫不显疲倦,仍是步履轻盈地推门进院。只才进了院子,便见他的书童兼小厮石青一溜小碎步迎面跑来。“先生,您可回来了!”石青半急半喜,一边接了沈无涯的官帽,一边道,“三公主驾到了,在屋里等您半天了。”沈无涯一惊,竟是在原地愣了一下,方紧着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站住,问石青:“公主来了多久了?”“有一个时辰了吧,茶水都续了几回了,这会儿在屋里看书呢。”沈无涯只听都来了一个时辰了,更是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直往前屋而去,待到门前方是收了脚步,恭敬地掀了棉帘进去。只见桌上端端地摆着碗清茶,却不见公主人影,四下一看,但见郜兰公主立于书案旁,正在翻书。沈无涯本欲跪拜,这会儿见公主看书似有些出神,一时也不敢做声。倒是初兰听见有人进屋的声响,抬头见了沈无涯开口道:“沈大人。”沈无涯这才跪地,敬声道:“不知公主銮驾莅临寒舍,令公主等候多时,请公主赎罪。”“沈大人在翰林院忠于职守,可有什么罪过?倒是本宫不请自来,叨扰了。”“公主驾临,乃臣之大幸,只草庐寒舍,实是怠慢了公主。”初兰随手将书放在桌上,一边上前一边道:“沈大人清廉,这府邸虽是朴素些,倒是清雅,比那些达官显贵的金砖碧瓦却要强上百倍。”沈无涯微躬身,心中难测公主此来用意,他心知公主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别处说,偏生要来他这陋室。他心中疑惑,却也不敢直问,踌躇了一下,想要开口,却又被初兰抢了先。“早就听闻沈大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才大人没来,本宫冒昧的翻看了大人平日的书画,确是令人叹服。”“公主谬赞了。”沈无涯道,顿了一下,终是开口问道:“不知今日公主驾临寒舍,是否有要事吩咐?”初兰笑了笑,轻松的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大人是鉴赏书画的行家。本宫前些日子得了一幅字,却也不知好坏,今日得空,带来请沈大人鉴赏。”沈无涯听初兰这么说,更是摸不着头脑。如今满朝上下都只为平阳暴乱忧心,郜兰公主父族便在平阳奉郡,且前不久才从商泽收粮回来,按说此时她应是比旁人更挂心才是,况且郜兰公主是心慈之人,如今平阳暴乱,百姓难安,她怎么竟有心鉴赏什么书法?他正感奇怪,但见初兰从袖管中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书法,却像是封信。初兰将信递给沈无涯,道:“这幅字还请大人品评品评。”沈无涯见初兰脸上少了刚刚的轻松,多了几分深意,心知其中定有什么不可明言的原委,忙是小心接过那信,展开细看,却只见信上只一句话。沈无涯心惊,这信上虽未言明是何事,只看这语意也知其中藏了什么玄机。“公主……这信……”“大人,您且说说,这字写得如何?”初兰不待沈无涯开口,直将他的话打断。沈无涯似是听出了初兰的意思,忙再低头细看,心中不由得一惊,这字?!初兰小心观察着沈无涯的神色,但见他神色一怔,便知他定是看出了其中端倪,只道:“大人常在翰林院行走,见识广博,不知可看出这字的什么妙处?”沈无涯此时方是明白了郜兰公主的用意,虽仍不知此信从何而来,其中又有什么牵碍,但只看公主特意躲了众人,在他这里等上这么许久,言谈之中虚中带实,便知此信事关重大。“如何?”初兰少了刚刚的沉稳,愈发急切起来。“回公主,这字铁画银钩,实是好字”沈无涯停了停,慢语低声道,“起承转折间,却似有些刘子安刘大人的笔锋意蕴。”初兰深吸一口气,刘子安,果真是刘子安!雅容、昭辰、刘子安,这三人中到底谁是那幕后之人,其实细想却也并不难猜。先说雅容,在出兵一事上,她一直力主一战。自然,她若是那幕后之人,既是心知必有平阳之事拦阻出兵,也可假意主战。只是这两日她话里话外总带着些忧虑,似对此事也有疑惑,起初她只当雅容是在试探自己,现在细想,那些话未必不是暗示,暗示她这其中或有什么隐情。也许雅容未必知道实情,但至少也是看出了其中的不妥。再说昭辰,从她今日那踌躇满志的样子,此事似是与她有关,只是初兰却觉得未必是她。昭辰是有野心,有手段,但却是极为固执、高傲的。她向来反对男子执政,认为男人就应该守在家里带孩子,在这一点上她甚至可说是有些偏执,她是恨不得满朝文武皆女子的人,商泽那种男子当家,本末倒置的地方,最为她所不齿,即便她要策划什么阴谋,也是不会让那些人参与。故而,只剩下一个刘子安。刘子安,刘子安,只是初兰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他如今贵为内阁首辅,已是位极人臣,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帮了那个云平,与他又有什么好处?。她甚至觉得莫不是自己想偏了?又或是还有旁人?因为这些,她想到了那封信,这或是她能直接找到真相的一个关键。与云平之阴谋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这封信,想那主谋之人也不会请人代笔。只又让谁来认这笔迹却是个大问题。此人必须熟知朝中重臣笔迹,并无结党之举,最好能是自己交近之人。只想到这些,第一个蹦到初兰脑子里的人便是沈无涯。沈无涯为翰林院编修,终日誊写奏折圣谕,对朝中重臣,尤其是内阁几位辅臣的字迹自是清楚。况且他为人清正,无朋党之患,他二人虽接触不多,但却让初兰觉得沈无涯是她可托信之人。故而才有了她今日的登门造访,果真事如她所料,真真就是刘子安!初兰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许久方是沈无涯的一声轻唤,将她从深思中拉了出来。“公主。”沈无涯并无多言,只恭敬地双手将信递到初兰面前。初兰接过信,折好,复收进袖管中,对沈无涯道:“有劳沈大人了。天色已晚,不打扰沈大人休息了。”说完转身往屋外走,只到门口又停住,踌躇了一会儿,转对沈无涯道:“沈大人,本宫今日造访之事,还请沈大人莫对旁人提起。”沈无涯从始至终一直是微躬着身子,这会儿慢慢的直身抬头,直视着初兰的眼睛,只道一句:“公主放心,无涯自会守口如瓶。”※※※※※※※※※※※※※※※※※※※※※※※※※※※※待到初兰心事重重的回了府,天已是全黑了。她先去给德郡王请了安,却听说林景皓竟是还没回来。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开始不安起来。往日林景皓亦有晚归,这并不是什么罕事,只是今日,初兰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焦虑。他怎么还没回来?是在吏部?是在吏部吧,定是公务繁多,太忙了。真的是在吏部吗?会不会是去了别处?初兰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住,不知怎的,她竟是不自觉的把林景皓和刘子安联系了起来,是因为今日得知了刘子安便是主谋的真相?或是因为平日刘子安就对林景皓青睐有加?又或是旁人总说林景皓颇具刘子安的风采?忽然想到那次自己在辅林巷附近见了林景皓,他可正是从刘子安府上出来,他当时怎样?没坐轿子,自己走着。为什么自己走着?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不是,不是,他说了只当散步而已。那他神色如何?神色,记不清了,是心事重重的吧,好像是的,自己叫他的时候他似是怔了一下。不,不,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若是有人忽然在背后她,她也会如此反应。对,对,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那次是什么时候?是在他们刚刚从商泽回来后的几日吧,是吧?是,就是。才回来,才回来他就去刘子安府上了,去做什么了?他说是谈公事,刘子安是首辅,既是青睐景皓,叫他去府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很正常。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为什么!真的不是因为别的事儿吗?或是?脑中忽然闪现出当日商泽别馆,林景皓与卢秉义在园中谈话的情景。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好了,好了,初兰,你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了,你又钻进牛角尖了,停住!马上停住!可那书是什么?真的是诗集吗?是,是诗集,景皓说了,那是诗集,那真的只是诗集,他不会骗她的,不会的,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