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栎的身上那层柔和的白光渐渐消散,又重新凝聚起来,他离开了那个被怪物占据的身体,带着笑容一步一步走近:&ldo;云檀,你抱抱我。&rdo;
沈云檀展开双臂,一触到那个半透明的人影,他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周栎的神格,他将自己生存的唯一希望拱手献人‐‐&ldo;云檀,快杀掉你前面那个怪物,然后回白於山吧,就当世间已经没有神的存在了。&rdo;
他是一个卑微的树妖,犯下了弑神之罪。
亲手将一个神杀死的感觉是什么?沈云檀永远记得地上的血液冷却的那一刻,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液,新鲜的红色液体欢快地从神的胸膛里喷涌而出,溅得到处都是,他拿自己破烂的衣角去擦拭那张久别重逢的脸颊,他跪在昆仑山巅泣不成声。
周栎摇了摇头,将沈云檀一把拉起:&ldo;你跪什么?我又不是神,说起来还得感谢你,总比死在几千年好啊。&rdo;
沈云檀垂下眼帘:&ldo;你本来可以不用把神格给我的,入魔只是一时的,迟早会恢复。&rdo;
周栎问他:&ldo;这个&lso;迟早&rso;万一持续了几百年,几千年呢?&rdo;
沈云檀一时语塞,瞪圆了眼睛,周栎撞了撞他的右肩:&ldo;你怎么就想不开呢,那就是最好的选择,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是……&rdo;
白鸟又在桌案上跳了跳,胡云升的声音再次传出:&ldo;重明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你这个没用的山神怎么还活着呢?&rdo;
墙上多了一个人影,是个老人,几乎就在看清面貌的同时,周栎立刻确认了他的身份‐‐胡云升。
&ldo;你说,相对于满山的鲜活生灵,我要你一根手指,算不算过分?&rdo;
胡云升弯下腰,将手伸向布莱克的脖颈,指甲骤然变得尖利,临空一划,发出利剑出鞘的声音,下一秒,羽毛吊坠应声落到他的手里,布莱克的脖颈处添了一道血痕,他猛一睁眼,大叫:&ldo;长老!&rdo;
周栎眼睁睁地看着布莱克飞快地起身退后,好像见了鬼一般,胡云升也不难为他,眉目间甚至萦绕了一丝暖意:&ldo;孩子,你活到现在,全凭这片羽毛啊,怎么看见那两个人的伤口也没什么反应呢?不应该立刻回家看看吗?&rdo;
&ldo;酒店里的事是你干的?&rdo;周栎问他。
胡云升笑了笑:&ldo;不算,起码不是我亲手杀的。&rdo;
&ldo;伥鬼是你豢养的。&rdo;周栎这下确定了,这也是一只虎妖可以老而不死的原因‐‐伥鬼生前是人,这些人将余下的命卖给他,换取了虚假的永生。
名义上是互利,实则为卖身契。胡云升的无数种说服人的方法:你为我工作,然后以鬼魂的形式永存,可伥鬼一旦死去,就是彻底的消亡。
布莱克不停地后退,靠在一面墙壁上,他忽然问了一句:&ldo;长老,这里怎么有股焦糊味?&rdo;
周栎一怔,他忽然有种感觉,这面墙壁的对面真的是水渍里的画面。
就在这时,地面猛地一震,周栎趔趄了一下,伸手撑着墙站稳,他觉得墙面凹凸不平,凑近一看,墙皮裂开了一条不小的口子,但墙皮是白的,墙皮下面也是白的,如果不是伸手触摸,很难发现这点缝隙。
蛛丝无孔不入,沿着缝隙契入墙皮,随着轻微的爆裂声层层迭起,四周墙壁表层的白色涂料剥落得一干二净,几秒钟后第二层涂料也彻底崩裂,如漫天硬纸片簌簌掉落,最后露出了满墙的壁画。
颜料除了常规色彩,还使用了黄金作为点缀,四面墙壁上的彩绘图画是一个整体,每面墙上画着两扇金箔作框的门,包括他们进来的那扇门,一共八扇,周栎低声道:&ldo;点将东南。&rdo;
沈云檀简明扼要地说:&ldo;没错,八卦阵的中间叫点将台,八扇门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我们进来的那扇门是生门,位于正东,西南方是休门,刚好对着胡云升那间屋子,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rdo;
第57章命晷
周栎靠近西南方金箔镶边的门扇,门上画着一个长眼柳叶眉的红衣女人,衣裙层层叠落,发髻上有块类似白玉的环形饰物,沈云檀仰望着这个壁画上的女人,&ldo;你还记得她吗?&rdo;
&ldo;西王母?&rdo;周栎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活了二十来年,头一回有种天降大任于己的使命感。
本该如此,奇怪的错位感终于消失了,肉身可以腐烂于棺木,昆仑山最后一位山神的灵魂却一直在冥冥中呼唤着他,经常有人将时间比作不停流动的长河,闭上眼睛,河水便开始倒流,隔着几千年的尘埃,他看见了废墟上摇摇欲坠的神殿,广袖长裙的仙人不辞而别,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在瓦砾之上,那是神的末世。
沈云檀伸手蹭了蹭那块月白色的环形,接着熟练地褪去手指上柔软的血肉,钢筋铁骨似的叩向西王母的双眼,&ldo;是她,山海经里说她&lso;司天之厉及五残&rso;,但这幅画不该出现在这里,有人从远古的山洞里将她完整地带了出来,揭取壁画用的胶是可逆的,经过加热可以再次分离,这种方法通常是用作文物保护,但这些壁画显然不是。&rdo;
没等拔出两截白生生的指骨,墙壁骤然开始晃动,石块墙皮纷纷滚落,眼看着整面墙摇摇欲坠,周栎见沈云檀无法躲避,找了个角度护住那人的头部,与此同时,身后一声天崩地裂似的响动,墙彻底塌了。
周栎本已经做好了断几根肋骨的准备,耳边不断传来砖石滚落的声音,略微弯曲的背部却只是被什么东西刮蹭了一下,他惊讶地回头,看见一层白光静静地罩在身上,脚边砸了一根承重的大柱子,地砖应声而碎。
&ldo;我去,这是什么厉害玩意?&rdo;周栎满脸的难以置信,伸手去触摸那层光晕,起初有点冷,像冰箱里冒出来的寒气,紧接着那种寒气就融进他的手指中,他浑身一震,猛地收回了手指。
沈云檀脸色有点苍白,嘴角却是上弯的:&ldo;你以前给我的啊,我可是当作定情信物了。&rdo;
尘埃散尽,墙的那边终于现了端倪,预料中的,预料之外的,都聚了头。
不起眼的角落里放了间狗窝,狗窝里钻着的却不是狗,那是只熟悉之极的白毛兔子,屋内点了油灯,映得毛发蓬松温暖。
周栎说:&ldo;小兔崽子,敢给我下药,知道你本事大了,现在道歉还来得及。&rdo;
油灯边沿的火苗嗖地窜了很高,恍惚间,有种外面的大火烧进来的错觉,兔子从窝里跳了出来,盯着一地狼藉看了半晌,慢慢化作了人形,是个成年人的样子,笑得张扬:&ldo;晚啦,我早就活得不耐烦了,老天怕是忘了我这个怪物,也不给我安个命晷。&rdo;
&ldo;命晷?&rdo;说话间,周栎掏出白纸灯笼,那昏暗的烛光逐渐退散,缩成绿豆大小的亮点,像支即将熄灭的冒着红光的火柴头。
沈云檀咳了一声,周栎面无表情地回头:&ldo;云檀,你要不要解释一下?&rdo;
陈愿咯咯地笑:&ldo;怎么?看来他还没跟你说过,我告诉你呀,神可以看见自己的命晷,没有被注意到的时候,命晷上的指针是静止不动的,一旦被注意到,等指针再次回到零点之时,就是神死亡的时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