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下还压着一张雪白的纸笺,陆小凤拿起来打开,正是花满楼清隽潇洒的字迹。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桂子飘香,时节尚早,所能找到的,唯有这桂花糕。
潦糙以代,盼陆兄既见桂子,便可尽涤烦嚣。【注1】
陆小凤望着手中的信笺,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微笑,却不由地鼻子发酸。
花满楼已受了太多的苦,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和磨难。
他却从未责怪自己的一走了之,他甚至还在想办法安慰他的心情。
他为他找来桂花,劝他尽涤烦嚣。
可是在围城的这些艰难时日里,又有谁曾让他尽涤烦嚣?
天下间怎么会有花满楼这样美好的人?
而陆小凤,又何其有幸,能与这样人成为的挚友?
陆小凤看着盘中的糕点,揉了揉鼻子,慢慢地笑了。他取出块手帕,将这几块糕点细细包好,塞入怀里。
他糙糙吃过饭,又灌了自己两杯茶,便出门去寻花满楼。
他朝着城中施粥和义诊的地方走去,他知道花满楼一定在那里。
他真的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他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隔着怎样的景象。
云堤旁的空地中间摆了五六口大锅,衣衫褴褛的人群正如潮水一般挤在灶台前,一张张望向食物的枯瘦面孔,散发出狂热的光。而实际上,每个人却只能分到刚刚够活命的口粮。
而在另一边义诊的棚子里,头发花白的老人已无力走动,只能衰弱地等待施粥的伙计为他们端来一点点饭食。还在母亲襁褓里的孩子,瘦弱到甚至没有哭的力气。面黄肌瘦的少年,奄奄一息地支撑起骨瘦如柴的身子,眼睛里看不到丝毫生气。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真的见过饥饿与病痛,他出生在繁华如梦的江南,富饶的盛世像是能把这四海安定的日子永远过下去,春燕归,巢于林木【注2】的记载,他只在史书上读过。
然而此刻,那些单薄的写在纸页上的景象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饥饿和病痛而丧失了一切尊严与秩序的悲惨景象,就在他的眼前。
每一个人都毫无生机,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无法言说的麻木。
陆小凤已不忍再看。
他只能去看花满楼。
他站在那里,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他整洁的衣衫已沾染了灰尘,温润的容颜也有了几分憔悴,然而,他站在那里,却有着抚慰人心的魔力,使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无端地安定下来。
陆小凤忽然觉得心头一暖,还好有花满楼。
花满楼正在义诊的药棚里,他从花瑞手中端过一碗药汤,蹲下身来,一口一口喂给一个孩子。
那孩子裹着一件脏兮兮的粗布衣服,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细细的脖子几乎撑不住大大的脑袋,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还有几分灵活。
他脏兮兮的小身子倚靠在花满楼的臂弯里,面对花满楼递过来的药勺,却拒绝地拧开头去。
花满楼耐心地哄着,然而那孩子始终不肯配合,好容易喂下一口,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将刚喝下去的药汁尽数吐在花满楼的衣衫上。
花满楼素性好洁,从来不能容忍身上有半点污渍,然而,此时他穿着的素白衣衫已不成样子,那上面本就沾满了地上的灰尘,孩子的黑手印,此刻更添上了浓黑的药汁。
花满楼却毫不在意,他只是轻叹一声,放下手中药勺,温柔地为孩子拭去唇角的药汁。
孩子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忽然大哭起来:&ldo;阿娘,我要阿娘。&rdo;
花满楼被他一哭,眉间涌起一抹无法克制的悲伤,他放下药碗,把孩子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ldo;好孩子,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不能回来看你,你要好好的,不要让阿娘担心。&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