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妙人儿,合该留在这江南的吴侬软语和小桥流水里,怎么能去北边和那些粗人混在一处呢?
想着想着,拣枝便越发不值,早早就在心里把那“闲的没事干贪恋美色非要跑来求娶公主殿下”的北昭秦王骂了百八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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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过一转眼,南绍就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韩子儒总算捞着了赏雪的名义进了宫,刚进来就直直朝太子姜悯的东宫去了。
姜悯正负手站在窗边看雪呢,听到小太监的通报,他一转头就被韩子儒的模样吓了一跳。
憔悴,实在是太憔悴了。
事实上,韩子儒倒也并非一副衣冠不整胡子拉碴的形象,可就是显得万分憔悴。
姜悯扫过他深陷的双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苍白的面色,以及那副仿佛被抽空了大半的精气神的模样,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以为……在你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该知道,要放下了。”
誉满京华的韩小将军,向来是一杆银枪战四方的鲜衣怒马少年郎,一个寻常的打马游街过的举动都能留下盈满了一路的花香。可如今,不知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竟是变成了这副衰败虚弱的模样。
韩子儒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苦笑来。沉默了一会儿,他低低道:“我……还是放不下。”
那可是和他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小姑娘啊。他亲眼看着她从蹒跚学步到垂髫小儿,从豆蔻稚龄初显风姿,到十五及笄娉娉婷婷。
后来不知究竟是哪一日,她就成了他的情窦初开,他的情之所钟。
他怎么舍得放下?怎么可能放下?
天知道在听到姜予辞要远嫁去北昭之后他有多震惊,又有多痛苦。他和她说了那么多北地的故事,描述了这么多北地的种种不好,她竟然还是要走。
他不相信。
“怀仁,我想去见见她。”韩子儒盯着地上那四四方方的地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柳絮。
姜悯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手指无意识地叩着窗棂,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踌躇着开口:“敬贤,依我之见,还是算了吧。”
听到清宁要去北昭和亲的消息,已经是圣旨颁下去的时候了。姜悯一开始自然也是不可置信的,甚至一度以为父皇是听信了那些大臣的话,为了南绍的安宁而甘心卖了清宁,还跑去太和宫问过父亲,可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是让他不知所措了。
清宁喜欢啊……
姜悯注视着韩子儒的眼睛,眼中渐渐流露出怜悯之色:“敬贤,不要去了。”
“你知道清宁为什么去和亲吗?这不是父皇或者孤的决定,也不是因为那些大臣们的施压,这是清宁自己请求的,她喜欢那个秦王,喜欢了好些年了。”
姜悯说出最后那段话的时候,韩子儒只觉得心上仿佛有利斧劈凿,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些话刻在他心上,刺得他鲜血淋漓。
“……我知道了。”半晌,韩子儒涩涩地答道,带着木然的神情。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宫城的,只知道回府之后,便是一场大病,直病得他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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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发生的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多少别的人知道,姜悯也不会巴巴地过来把这种事情告诉她,是以姜予辞倒是毫不知情。她只是听说韩小将军那日进宫赏雪受了寒,便遣人去送了药慰问了几句。
很快就到了除夕。
一切都和往年一样,命妇朝臣入宫参拜、除夕夜宴、守岁,一桩桩一件件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可许多人都能敏感地察觉出来,有什么地方其实不一样了。
大约是因为南绍帝后那频频望向姜予辞的不舍的眼神的提醒,又或者是通过清宁公主这越发尊贵的地位的昭示,总之,不少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而先前姜珏下旨准允北昭使节的和亲请求的事情也并非什么秘密。于是一场除夕宴会上,姜予辞便一直被一道道或好奇或怜悯或诧异的目光打量着。
她安然端坐于桌前,面色平静,举止一如往常的优雅舒缓,丝毫不曾为这些目光所影响。
面前的红木几案上,一应美酒佳肴俱全,泛着诱人的光泽。姜予辞挥退了欲上前来伺候她的宫女,自个儿提起小巧玲珑的银制雕花酒壶往杯里倒了一盏酒。琥珀色的酒液倒映出一室明亮的烛火,尚未品尝,就已经叫人先在那醇美的酒香里醉了三分。
她拿起杯盏,缓缓饮尽。
最先散开的是一点辛辣的感觉,随后渐渐为醇厚绵长的味道所取代,一路从口腔烧到了五脏六腑里。酒是姜予辞先前特地要的烈酒,极是易醉,不过这么小小一杯下去,就已经让她面上浮现出了娇艳的酡红,一双眼睛更是显得愈发清亮水润,波光流转,似乎盛满了这南绍柔婉清丽的湖光山色,日月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