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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药已经放好在了爸爸的晚餐里,这是最后的晚餐,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公安系统的大人物在家中死亡的消息就能见报。做那餐饭的时候,于心认真地考虑过放弃,即便是为了那些受害的穷人而言,这没有太过了。但想到母亲,为了母亲和无端出生的姐姐和自己,于心反而没有这样犹豫了,炒制爸爸最爱的下酒花生米的时候,她很用心。
上菜的时候,姐姐的食指伸进于心娇弱但坚定的手掌,缓缓地勾住了她的小拇指。姐姐,那是她的同盟。那顿饭吃得和往常一样沉默,于心数着:他吃了一颗、两颗、三颗、五颗、十五颗花生米,足够他今晚不带烦恼地离开。他还在继续吃。
而不该出现的一双筷子夹起了一颗,很快就吞了下去,是姐姐。于心在心里猛地坐了起来,她叫着姐姐,担忧着她的生命,尽管她面无表情,一边刨饭一边观察着姐姐。
原来你也是在乎我的呢。我以为你只爱妈妈一个人。姐姐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
姐姐说话一直莫名其妙的,但那颗花生米非得吐出来不可。
于心表情紧张,但姐姐只说,你要不要来一口,今天我偷偷把盐换成了糖粉,做饭的萱姨居然也没有发现。
作对的姐姐,你给的那包毒药原来是糖粉。爸爸听她这么说,笑了。难怪!我说今天的花生米有点甜。
饭桌上的气氛再度凝固,碗筷碰撞,谁也不在乎谁。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万天甚至更久,于心知道,她再也不想过了。
我就只问一个问题,陈于心压制着呼吸,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到底,妈妈是不是你杀的?
爸爸愣住了,带着恐惧又无辜的眼神,让于心知道他绝不清白。那重要吗?总之她是死了。
爸爸,我们是一家人,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因为这个,于心,你永远不能忘记我。
切猪仔包的刀尖钻进了他的脖子,血流进了他的白衬衫、他的餐盘、他那致命而过甜的花生米里,他的手很快因为失血、窒息和不可置信而垂了下去,是姐姐做的,她疯了。
于心,我们现在是脐带之外的亲人了,我现在有借口来占有你了。
于心过于苍白的嘴唇因为极端惧怕而张开着大口呼吸,她的手摸上那双沾满父亲血液的手,她发现姐姐和她一样抖得厉害,这让她更加恐惧。姐姐和她一样迫切地需要氧气,她吻住她的嘴唇,眼泪交汇的、吻也交汇了。
请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于心。
惊恐发作的感觉对普通人来说会很陌生,很早很早以前,王释诚就不信任心理医生,她相信陈于心能让眼前发白的荒原,一点一点地渗出水母的边界来。和触须一起向上摆动,她能渐渐浮出水面,张开嘴大口渴求氧气,身体的紧张被全部释放出来。
陈于心像陆地一样的安全的陈于心,把她的绳子解开的时候,王释诚第一次感到原来她也没有那么安全了,她看见陈于心深深担忧的眼神中还有一丝责备。
“为什么要去找她?”陈于心双手抱胸问她。
双手抱胸感到不安全、抵抗意味十足的动作,原来也会发生在她们之间,王释诚懦弱地哭了起来,她不敢说话,背叛是自己做的,被抓包了还是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她都怨恨自己。
陈于心还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尽力压低情绪:“你知道她是谁吗?比起你因为性瘾复发,跑去和别人做爱,我更生气你不和我沟通任何事。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不许瞒着对方的吗?真的随便谁都可以吗?你把我当什么?”
“我就知道我不该做警察的。你知道我们最近已经多久没有见过面了吗?如果没有出这种事,我们现在的工作强度,回家能打个照面都悬。如果你接了那个电话,倒也不至于谁都可以。”讥讽不经意地就控制不住了,话说出口,王释诚也觉得自己过分,就这样分了倒好。
陈于心一言不发地看着王释诚,枯槁的眼睛紧盯着她。沉默已经把那丝和解与信任的可能吞噬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怪你了……”她好像憋了好久的话,从“你为什么不怪自己的”到“我知道你也没办法的无奈”,继而又想起“你未免也太容易背叛我”的不甘心,最后看着王释诚泪流满面、痛苦而脆弱的脸庞,也只得轻飘飘地化作一句“不怪你了”。
“我不该这样对你的。”王释诚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已经没半点为自己辩护的想法了,毕竟做了那样的事的人是自己,当然可以怪给破案的压力、从前的创伤、不受控制的性瘾,但第一次,满怀欺骗的第一次,所有这些都没有发生过,她依旧还是背叛了她。
道歉好像总是这样开始的,只要有一个人说起投降的字眼,另一个人也会反思起自己来。
看到王释诚满身红紫色的鞭痕,陈于心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也不完全是这样的。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现在是时候了。她弄痛你了吧,我会给你搽药的。”
王释诚依旧沉默,她不喜欢这样轻松地被原谅,好像格斗比赛一样的你来我往一样的推拉,仿佛示弱之后两个人要心照不宣、毫无芥蒂地相处下去。这真和拳击比赛一样矫饰,明明就想看到双方打得头破血流,裁判吹哨之后,还是要若有若无地拍拍后背表示信任。
“我们一起回家吧。”陈于心这样说着,她的眼睛里饱含着重建生活的勇气,以王释诚对她的了解,那是深思之后,决定放下过去、对未来有了新规划的眼神。
王释诚默默走在她的身后,不着痕迹地叹气。她不知道,如果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的话,自己是不是还能在这段关系中相处依旧。
被陈于心抱着放进已经放满温暖热水的浴缸里,身体的痛才让王释诚醒过来,过多的还要消化处理的情绪,在她的脑袋里不停地上演,她无法克制住情绪闪回。
王释诚克制着身体的抖动,她不想让陈于心发现她的恐惧,要是说起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她不知道现在是应该继续撒谎,还是干脆坦白好了。坦白?她还没办法和陈于心说起在她们相遇之前的张实繁,她只能寄希望于她不要问起。
陈于心为她轻柔地擦洗着后背已经皲裂的创口,忽然问:“她去哪儿了?”
“谁?”即便王释诚已经努力抓住浴缸的边缘,但应激所带来的身体的抖动,还是让陈于心擦洗的动作放缓了。
半晌,她才悄悄地抱了抱王释诚,说道:“陈柏崎。她是我姐姐。”
“什么?”王释诚没想到她竟然也会有亲人还在世上,“那你一定更恨我了。”
“不。这件事不能怪你。她是故意的,为了报复我。”
王释诚没有回过头去,但她能感觉到陈于心在流泪,似乎是相处太久而不需要询问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默契,“她走了,在和你打完电话之后,接到了别人的电话,她就走了。”
王释诚没说出口的是,那么你一定是在躲她了,她能听见陈于心因为感到忧虑、恐惧而变急促的呼吸声。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她盯着窗台上点着的驱蚊藏香发呆,一点点的火光慢慢地吞噬了香体,原来没有解决的隐忧,会把她们的生活彻底吃下去啊。
漫长的沉默之后,陈于心说出了想法,“诚诚,我想我们得搬家了。换个城市,换个工作,不用太多的钱,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不被任何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