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坐了起来,指向自己来的方向——“沿此路往南,一个日夜便到。”“万分多谢。”商人为表感激,还送了他们一把花种,“这些都是中原无有之物。”葶苈问:“你们都是哪里来的人啊?”“我家在大食边境上,这些随行的弟兄有些跟我从家乡而来,有些是路上结伴的。”葶苈用力闻了闻到手的种子,又问:“大食是什么地方?有多远啊?”那人笑道:“很远,要穿过好多沙漠才能来到这里。我走走停停,用了一年半时间,才到达你们的都城。”葶苈还有问题要问,却被嫏嬛止住——“这位先生还要赶路,你就别耽误他做生意了。”葶苈依依不舍地与商人道别,目送马队走远。嫏嬛感叹:“往日跟爹娘到外头游玩时,见过这副模样的异邦之人。若非亲眼所见,只听语音,已与中原人士无异。”马四革伸了个懒腰,又在草地上躺下,“确实,如今能说流利汉话的胡人越来越多了。不,我这样说也不准……”他拉了拉嘴里的草根,“光凭相貌口音,早就没办法分辨了。我在长安、洛阳这些大城市,见过不少汉音汉服的外邦人。有些一眼就知道不是中原血统,却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有些明明生得你我一般的面孔,却是从东瀛而来,刚刚下船,口音重得无法分辨。要我说,人既然都聚到一起生活,倒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如今通婚也是常事,这你来我往的,过了几代后,也许就没有分别了。”嫏嬛聚精会神地听他说完,道:“天下之大,趣味无穷。”葶苈跑到路中间,振臂高呼:“四哥真是见多识广。往前路上,也不知还会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人!”路是看不到尽头的。尽管心中依然不舍,但从金池旁的小天地里飞出来,两姐弟顿感豁然开朗,身心舒畅。压在心头的一切苦闷在这一刻如脱缰野马绝尘而去,化为轻烟,消散云间。累了,两姐弟就躺在稻田边的草坡上,闭眼让轻柔的秋风拂过额头,吹散发梢的汗珠。马四革盘腿坐在两人上方,嘴里又叼上了一根草。“怎么样,好地方吧?”他口里含着东西,说话却从不含糊,“如果以被追杀的步速夺路狂奔的话,我们已经到惊雀山了。只是可惜了这番景色。”嫏嬛睁开一只眼,笑道:“有心了。”“可不是?”马四革也顺势躺下,“这世上好心肠的人其实不少,即使有些看起来不像。”嫏嬛忍俊不禁,“四哥,你跟姑姑认识多久了?你们还有哪些师兄弟呀?”马四革想了一会,道:“不大记得了,少说也该有八九年吧。不过我大师兄跟靛衣门的渊源更久……你们也别紧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我的一面之词未必公道,还是亲自认识最好。”“是吧……”嫏嬛又重新闭上眼,“很快就会见到很多不认识的人了。葶苈,你怕吗?”“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怕的?”葶苈觉得被小看了,言语中有些不爽,“我们今天早上还不认识四哥呢!”三人都豁达无虑地笑了。又行了一日,马车终于在山前一片平地上停下。马四革招呼两人下车,“已经到了。”葶苈不解地四处张望,“我们不是该上山么?”“惊雀山就在眼前。”马四革往自己背后指了指,“看到那条小径了吗?那就是上山最近的路,直通无度门。”两姐弟顺着所指的方向一看,见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伸入林中。而偌大的一片山林,却是凄凄寂寂,冷冷清清,全然不闻雀鸟之声。“你不跟我们一起上山吗?”嫏嬛问。马四革意味深长地笑了,“别,我与人有约。若是这个时候上山,会被咒死的。”他留意到两姐弟愕然的神色,忙解释道:“开玩笑而已!我此时不便回山,恕不远送。别担心,山上有的是其他兄弟,你们不会有事的。”“真的吗……”嫏嬛依旧疑虑重重。老四急得把嘴里的麦草扔掉,道:“他们遣得我来,就不会有害人之心,否则我早在半路就动手了,你们哪里还能来到这里?”他拍了拍葶苈的肩膀,“是我多嘴,真不用担心。”嫏嬛木讷了一阵,挤出一个笑容,道:“那多谢了。”“别客气,二娘子。”马四革于是爬上马车,“三郎,你也保重。”他向两人摆了摆手,却没有立刻离开。“保重。”嫏嬛说完,便牵着葶苈,往那小径去了。马四革目送两姐弟消失在林中,一边抚着马儿的脖子,一边嘀咕道:“但愿他不会为难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