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苈小心翼翼地吞了一口唾沫——不愧是靛衣掌门洪机敏。他顿时觉得全身肌肉绷紧,脚板底也开始抽筋。谁知纪莫邀一见他,便肆无忌惮地唤了一声:“别来无恙,小敏。”肃穆的气氛瞬间土崩瓦解,连渣滓都不剩。吕尚休吓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上前贺道:“兄长大寿,愚弟来晚了。”似乎为了在荒谬的情景下不失基本的风度,洪机敏依旧用力皱着眉,低头对吕尚休耳语道:“贤弟,今年怎么倾巢而出了?”吕尚休阴阴笑道:“兄长莫怪,不如我们到里头说去,让年轻人自己交际。”两人二话不说,双双退到里屋去了。做师父的一消失,留在厅里的徒弟们都忍不住笑到捧腹——当然,除了欧阳晟。孙望庭笑得尤其用力,“哈哈,大师兄你好过分!你有没有看到师伯强颜正经的表情?哈哈哈……”高知命也止不住摇头笑道:“真没想到,同一个玩笑开了十年,也依旧新鲜。”就连嫏嬛也顾不上仪态,掩着嘴道:“你们真是……目无尊长。”“说起来,”高知命忽然起身,“不知温小姐与温公子有没有兴趣随我来一趟?”随后,他带着两人一路走到靛衣门内院,最后推开一扇檀香木门。“二位请进。”嫏嬛慌张又兴奋,“这就是姑姑的居所……”“已有六年未归。”嫏嬛惆怅地低头,问:“你可知她现在何处?过得可好?”高知命摇头,“我只知她将你们送去惊雀山。可她没有回这里,也未跟我们交待此后的去向。”“可她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孤身一人去救我爹娘了?”“不晓得。”高知命走到杜仙仪的梳妆台边,用手指点了两下一尘不染的桌面,“师姐习惯将?s?所有事都收在心里。”嫏嬛站到镜前,眉心敏感地跳动了一下,仿佛镜中的倒影突然变成了故人的容颜。“也难为你们,六年多来还一直保持这个房间的整洁。”高知命苦笑,“打扫这个房间的人,并不是我。”话毕,他踏出房门,“我还是带你们到客房歇息吧。今晚只有你们一行留宿,已经收拾好地方了。”“有劳高……”嫏嬛卡在了称呼上。按道理,她不应跟葶苈一样叫“师兄”,可叫“公子”,又莫名地有些生分。高知命立刻领会她的难处,道:“叫我知命就好。”是夜无事,在客房中安顿好后,嫏嬛正准备合门就寝,竟突然见一个白袍人立在走廊末端,正远远望向自己。她吓得立刻关上了门。在那一个瞬间,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只有回到屋里时,她才心惊肉跳地回忆起对方的眼神——那双眼睛大于常人,内里流光无限,仿佛能幻化出秋风中凄鸣之寒鸦,子夜时低吟之苍狼,枯木旁流连之孤魂,惨惨然而不知其意。那人为什么注视着自己?抑或是注视着住在自己隔壁的葶苈?她记不住对方的相貌和身材,仿佛除了眼睛之外,一切都隐于无形。只有那双眼睛,在长久地注视着她。她甚至怀疑那人根本不存在,只是自己患得患失的臆想。生怕那双眼睛会出现在梦里,嫏嬛在书案上点起了一支蜡烛,方敢去睡。葶苈幸运些,并没有像嫏嬛那样被一双陌生的眼睛吓到夜不能寐。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皆因素装山夜里依旧炎热,山中的蚊子一刻也不肯放松,在黑夜里扰得他心烦意乱。葶苈好奇声杀天王是否捕食蚊子,心想何不让它带来坐镇房中。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声杀天王真能灭蚊,也会优先照顾师父和几位师兄,自己恐怕要排在队尾。暗暗骂着烦人的蚊虫,葶苈披上外衣,决定到月下走走。也许在太阴星君注视下,蚊子们会规矩些。奏不奏效倒不重要,反正葶苈是横了心要走上两圈才罢休。他一手按在冰冷的墙壁上,沿着靛衣门的边缘漫步。他想起白天里那个替天行道的少年,头脑又有些热:我的花拳绣脚,他竟也会觉得有天赋……绝对是看走眼了。如此无聊地走着,夜风吹过他的下巴,痒痒的。他的头顶忽然被一件软物击中。猛地回头,见地上躺着一团暗红色的东西。捡起来揉了揉,像是布料——“喂……”头顶上传来刻意压低的呼唤声。葶苈抬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伸了半个身子进墙里来,还向他伸出手——“来……拉我。”葶苈还道是个女鬼翻墙,吓得冷汗直飙,可仔细一看,似乎真是一个人坐在墙上。他半信半疑地伸出双臂,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