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同生”,原来早就超越了字面的意思。单单一同活着已经不够,必须连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判断也要相同。开始质疑这种想法的吴迁,每一刻都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异类。他一面为自己参与其中的身份感到深深羞耻,一面又不敢暴露出哪怕一点点的异议。他还不能离开同生会。小红还在里面,他离不开。但他不知道地通关会不会成为揭露自己的照妖镜——如果在这里被二位师父抛弃,他就永远也见不到小红了。吴迁紧紧闭眼,重新集中精力。地通关那残破的城楼,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鹿狮楼已经好久没有见证如此热闹的场景了。上一次有这么多人聚在门前,陆老板高兴得杀猪宰羊,还专门连夜跑到最近的镇上买来一车好酒,就是为了招待这群突然出现的江湖豪客。老板娘明明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要照顾,却也兴致勃勃地亲自招待客人。最初为他们带来这桩大生意的纪先生,如今每天都会来喝上一杯,还拿走一些肉,说是给刚刚生产的妻子补补身体。后来,登河山的年轻当家带着二十八宿来了,同生会的二位掌事人也来了,随行的还有几十位弟子。陆老板当初听到人数的时候,很直白地跟纪先生说,他们这夫妻小店实在招呼不了这么多人。但纪先生却让他们不要担心,说只有贵客才会住到店里。其余人自会在附近安歇,只要准备一些额外的酒水便可,他们自己会烧水做饭。两夫妻都是老实人,也不忍心拒绝这么一份美差,便没有多问。后来,姜骥带着参水猿住进了三楼最宽敞的房间,祝临雕和赵之寅则住进了二楼的两间厢房。至于纪尤尊,似乎将家眷安置在了土坡上的茅屋里,每天都会跟客人在鹿狮楼谈到深夜才返回。如果不是因为客人众多,实在抽不开身,连个空余的灶头都没有,老板娘真想煮上一锅补身的肉汤,送到茅屋里给刚刚分娩的娘子享用。弟子们每日在地通关四围走动,偶尔有些小打小闹,但更像是切磋武艺,没有什么恶意。夫妇俩虽然从来没有亲耳听到什么,但他们都相信楼中的人一定在谈论很要紧的事情。几日后的傍晚,同生会几个弟子循例来取走几坛酒水。平日他们都是有说有笑地来,那天却一声不吭,老板跟他们打招呼也不应,只是直接取走酒坛,就默默离开了。陆老板觉得很反常,但也没多想——兴许是被师父骂了,在闹脾气呢。太阳完全下山的那一刻,楼顶传来了刺耳的叫声。紧接着,地通关城楼方向也传来了阵阵钟声。陆老板懵了:地通关那口前朝留下的老钟早就被强盗敲碎拿去卖了,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但脑海中的思绪还未完结,他便昏倒在地。同生会的人马穿过地通关口,远远就见到鹿狮楼下有几位星宿恭候已久。祝临雕于是下马,上前致歉道:“让各位久等了。”为首一人轻笑,道:“祝掌门不必多礼。心月狐领众星宿在此,向各位英雄行个礼。”祝临雕愣了一下。那人见他没反应,再次行礼道:“登河山心月狐,见过祝掌门。”不,不是同一个人。就算她还活着,如今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绝对不是她……声音和相貌根本不像。这只是巧合而已。心月狐本来就是名气最大的星宿之一,登河山历代当家都喜欢选姿容出众的心宿去做登河山的门面。不会有别的意思。当年的那个心月狐,一定已经死了。“祝掌门?”祝临雕从思绪中惊醒,笑脸应道:“你看我,赶路赶得都迟钝了……岁月不饶人啊。”“各位舟车劳顿,还是尽快到楼中歇息。”心月狐往祝临雕背后看了一眼,又问:“赵掌门想是无法抽身,这次就不来了?”“他确实要事缠身,这次无奈失陪。还望心宿回去后,代我向你们当家赔个礼。”心月狐用客套话敷衍了两句,便带着祝临雕进入鹿狮楼。“我们按照当家的意思,简单打理过这个地方。舒适欠佳,但起码干干净净。祝掌门如果不介意,今晚可以住在三楼的客房里。那里地方最大,又有窗户。”祝临雕让所有人在楼下待命,独自一人跟心月狐来到了三楼。尽管屋内格局已完全不同,他还是不自觉地将姜骥的身影投射到了这个房间里。他真的回来了。祝临雕忽然转身下楼,道:“我一个人,还是不要占了这么好的房间。二楼的房间如何?我看似乎小些。三楼的大房,也许让星宿们住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