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答案一直就在自己面前,他却是到了最近才发现。同生会中的母亲、妻子和女儿们,正是在这样一个从来没有将她们考虑在内的世界里,一点点地被排挤到边缘之外。这哪里是男儿的乐园?明明就是女子的炼狱。但在二位师父眼里,这都是可以接受的细微代价。“沈师兄虽然残废,但在同生会依然颇有名望,缪泰愚和邢至端根本不敢高攀。我之所以说他危险……是因为他是同生会里口才最好的人。师父甚至感叹,他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我以前没有亲耳听过他慷慨陈词,一直以为这是夸张。但离开涂州之日,沈海通在城门外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我立刻就懂了。”吴迁肃然望进心月狐眼里,“心宿,他们都发自内心地相信那套说辞——沈海通的话,真的能杀人!我知道你们有足够的理由去向二位师父问罪。但我更担心的是,就算你要了他们的命,凭借沈海通的话术,也能将他们说成不死之身,同生会也依旧屹立不倒。这样下去,你们的烦恼也会生生不息、无穷无尽。”二位星宿面面相觑。“那沈海通如今在哪里?”壁宿问。“也许还在涂州,也许已经回家,也许……”吴迁扶额,“也许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心宿眼一瞪,“他若是来了,肯定也不是一个人。”壁宿愁眉紧锁,“稳住楼下一百多号人,已经很考功夫。如果沈海通再带人出现,加上赵之寅和参水猿,还有天籁宫……”“吴迁,你有办法么?”心宿问。吴迁笑了,“我如果有办法,就不会被你们当场抓获了。二位星宿肯定有办法,纪莫邀和温嫏嬛也一定有办法,我不担心。”心宿于是留下继续看守他,而壁宿则到了隔壁跟斗宿会合。“缪泰愚可好对付?”斗宿笑道:“草包一个,不足为患。”两人走到门外私语。“听吴迁这么一说,我开始明白当家和参宿当年为什么下得了手了。”斗宿轻轻“哼”了一声。壁宿冷笑,“我总以为会是什么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结果竟是……”“是啊。可我们觉得荒谬有什么用呢?他们心里相信的,是一套完全不同的法则。他们觉得这是师出有名,是天经地义。”“好了,先不跟你唏嘘,我下去跟无度门报个信。”壁宿捏了捏对方的手,匆匆下楼。斗宿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靠在紧闭的门上。如果老当家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会不会觉得难以理喻。正当同生会顺风顺水地在涂州壮大时,一个强劲的对手出现了——姜疾明。姜氏先祖姜立义当年在登河山除寇时,身边就带着十四位童男与十四位童女,其中好几人就有胡人血统。因此往后世世代代,姜家都规定二十八星宿必须尽量做到男女参半,而且不能以血统为由将外族排除在外。姜疾明不出意外,也非常忠实地延续着这个传统。同生会的出现,让他觉得相当碍眼。一开始他也没说什么——以他的声望,攻击一个刚刚出现的小门派实在有失风度。但私底下,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用人唯贤,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父亲言重了。”姜骥劝道,“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收徒弟而已,倒也没什么不对。”姜疾明正色道:“千里,这就是你与我的差别。你只看到了表象,觉得这是按‘喜好’促成的决定。但事实恰恰相反,他们的规矩,其实是源于‘仇恨’。”姜骥眨眨眼,没出声。“明明站在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上,却非要把自己描绘成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明明只要努力上进,就什么都可以得到,却非要演一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闹剧。自己若是足够出类拔萃,根本费不上踩压别人来一展雄风。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有这么多人看不明白。”姜疾明紧接着,随口打了一个让他付出生命代价的比方——“你看参水猿,就是不折不扣的汉人,父母都是书香门第、士族之后。而心月狐的祖父是胡人,从小又过着汉人的生活,和你我无异。但你要问我这两个人孰强孰弱,我肯定还是要眼见为实,不能单凭他们的身份背景而妄加揣测。”他并没有评价参宿与心宿孰优孰劣,却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骥转头就跟参水猿讲了这件事。要说姜骥和参宿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无话不说的亲密关系,实在是姜疾明看走了眼:他批判着远在涂州的同生会,却不知道在自己屋檐下,同样的诅咒也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