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掌门多虑了。”纪莫邀笑道,“酬谢什么的实在不敢。只是惊雀山偏僻之地,不受教化,祝掌门就放心将女儿交给我们?”“尊师德高望重,还能替我多多管教,我如何不放心?就是小红她生性顽劣、娇生惯养,若是没几个随行之人,怕是有些不便。”“不怕,只需贴身侍从跟随照顾便可。若再添人员,反为不美。掌门爱女心切,乃人之常情。如若还不放心,大可以派人定时上来探望。”“那倒不必,我当然放心。”祝临雕看起来还有些犹豫,“那、那就这么定了?”纪莫邀点点头,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又被祝临雕将话抢了回去——“还有一件事,虽有些失礼,但祝某不能不与阁下明言。”他面上还挂着和蔼的笑容,“阁下与叶芦芝交情可好?”“祝掌门为何会对这个感兴趣?”祝临雕面不改色,“叶芦芝其人与我已无瓜葛,我只是替阁下担心罢了。此女心眼颇多,最会奉迎,一旦近了她,便会泥足深陷、难以脱身……年少气盛之人,莫要被她迷惑,蹉跎了青春啊。”纪莫邀笑道:“祝掌门的关切之情,纪某收下了。只是阁下至今毫发无损,我实在不明白她有什么可怕。”“阁下是聪明人,应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想我不必多言。”纪莫邀没再理会他,转身离去。祝临雕当时的表情,没人见到。是夜,纪莫邀坐在房前,嚼着薄荷叶。嫏嬛过来坐到他身边,“我问你啊……”她的声音渐弱。“我以为葶苈已经将全盘计划都告诉你了。”“我不是说小红装病的事。”嫏嬛抱住膝盖,望向明澈的夜空,“我是问绒嫂。”纪莫邀低下头,“你想知道什么?”“你果然认识她……”嫏嬛递上绒嫂送的糖糕,“要么?”纪莫邀摇头,“她疯了。”“为什么这么说?她不是挺和蔼可亲的吗?”“不……”纪莫邀继续摇头,眼中罕见地充满忧愤,“她是不是跟你说,她的丈夫今天从外地回来?”“是啊。”一阵晚风吹过,纪莫邀拨了一下额上的头发,“可她的家人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十一年前,绒嫂是在纪莫邀家中得知噩耗的。她因厨艺与纪莫邀的母亲梁紫砚结缘,时不时会带着亲手做的糕饼点心串门。虽频繁出入纪府,但绒嫂从未亲眼见过男主人,就连府中的小郎君也甚少会面。而梁紫砚则像被囚禁在大宅里的小鸟,从来无法出门回访。那天跟过去无数个日子一样,没什么特别。少时的纪莫邀没机会与同龄人追逐打闹,只是终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写写画画。耳边是围墙外的孩子拿着粗糙棍棒追逐打闹的笑声,书页上是用朱墨画成的一支三股叉、两只飞天鸟。绒嫂丈夫楚澄与一对儿女楚任?s?、楚冉在家中遇害的消息传来后,梁紫砚怎么也不肯放她回家——“你觉得凶徒会放过你吗?”可绒嫂不愿独活。“绒儿,听姐姐一句话:好死不如恶活!你若死了,谁还会记得楚先生?谁还会记得楚任和楚冉?将来还能靠谁的一双眼睛来见证楚家沉冤得雪?你又没有错,为何要白白赴死?”纪莫邀的记忆里,母亲终日生活在四伏的危机中,对周遭变化敏感得让人心寒。绒嫂争不过她,被她安置在府上的客房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走。但合适的时机又是何时?如果一切支柱都崩溃,未来生命所有的快乐与美好都一一陨落、烧尽、化作烟灰,那合适的时机还会到来吗?如果整个世界已经覆灭,还会有所谓合适的时机重生吗?丈夫儿女已与自己阴阳两隔,旁人则连安慰的话都不忍心说——这种时候,一切的安慰都是虚伪。绒嫂独自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家人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眼前,却又飞快地消散。这个生来爽朗大气的女子,也许马上就要变成以泪洗面的行尸走肉。而上天却向她投出了眷顾之意——一个少年推开了她的房门。府上没有别的小孩,因此绒嫂即便没见过几面,也认得门外的人是纪莫邀。伴随他的,是一阵诱人的香气。纪莫邀走到绒嫂身边,向她递上一块芝麻饼,“要吃吗?”绒嫂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定眼望向跟前这个瘦小的孩子,问:“这是我送给你家的,你不吃吗?”纪莫邀摇头,“我不喜欢甜食。但你喜欢。”他的眼神尖锐而犀利,即便在交换食物这种惬意的场合里,也流露出一种步步为营的机警。绒嫂知他没有恶意,但也不觉得他是来安慰人的。“很脆口……”她干枯的口舌已经尝不出味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