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下课了,下周要上台报告的组别记得准备。」「谢谢老师。」学生的声音此起彼落,在鐘声敲响完之前,整个教室的人影早已消失无踪。高大的男性转身擦了黑板,一手摀住了嘴巴避开了飘落下来的粉笔灰。一名女学生走向前,站在他一旁面露害羞地开口:「老、老师,我帮你吧。」男性看向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谢谢你,我快擦好了。」他将剩馀的笔跡擦乾净,整理了桌上散落的纸张,和女学生一同走出教室。「到时候再麻烦你,下周报告的组别帮我印他们的书面ppt。」女孩点点头,男性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又被学生叫住:「老师,你下午有事吗?今天刚好是星期五,所以班上同学想邀请教授您,一起去吃聚餐。」女孩的脸颊发红,抬头对上双眼后又低头避开:「我、我是班代,所以他们派我来问。」男性回头看着他,语调轻柔地开口:「抱歉,我下午已经有约了,下次吧。」「没、没关係,老师再见。」他点点头,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他沿路向着熟悉的路径,走进了美术系的系馆大楼。几个学生经过时向他打招呼:「老师好。」「好。」男性微笑,最后走进了办公室,将手中的资料放在了桌上,一旁男老师看向他:「褚凡,中午一起吃吗?」「不了,下午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这样啊,那下次吧。」他收拾好东西,背起后背包又走出了办公室。身后传来了其他女性老师的谈话声。「才二十几岁就当上助理教授,太强了吧。」「而且长得又高又帅喔,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方才在一旁的男老师凑过来:「你们别想了,没机会的。」她们发出感叹:「真的假的?有女友了吗?」「是男友,而且好像从大学就开始交往了。」「看不出来欸。」褚凡快速地走向楼下,脚程随着兴奋的心情微微跳了起来,记忆彷彿一下子回到两年前。在研究所修课相当顺利,为了想要尽快回来,两年期间他全神贯注,大约几个礼拜才能回来一次,有时不到一个月就能回来,也有时好几个月忙碌到无法空出时间。他本以为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不过实际开始之后,这份以为被沉重的寂寞打破。穆楠平常就很忙,以往经常是褚凡在等待他,这倒不是问题。然而两个人都开始忙碌之后,好几天才会聊上几句话,或偶尔有机会能够在睡前讲个电话。他开始了解为什么远距离对某些情侣来说会是很困难的事,在某些心灵脆弱、需要对方的时候,无法伸手触及的感觉,比想像中来的痛苦许多。刚开始他们吵架的频率有些频繁,花了好一段时间才重新协调好相处的模式。这中间也曾发生过差点面临分手的情境,好几个夜晚他躺在学生宿舍的床上,思念无法传递的情感愈是强烈、便觉得愈是痛苦。好几个夜晚他们的距离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一个他以为永远无法再拉进的世界。不过都过去了。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回到这里的那天,穆楠来车站接他。离开车厢后他一直张望着四周,下车前也不断确认自己有没有讲错车厢号码,他想要立刻就能看见他,后来他看见了他,从远方就看见他也正慌张地寻找的神情。『穆楠!』他大喊,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穆楠看见了他,衝进扑向他的怀抱。直到双手抱住他,摸到了真实的触感,直到双眼看见了无数朝思暮想的脸孔,他才突然放心地哭出来。那也是他少数在穆楠的面前哭得这么大声,两个人在月台前抱着彼此哭了很久,直到双眼都红肿之后才一起回家,双手直到回到家门前都紧握着。穆楠告诉他,两年前离开时他在他耳旁的低语,至今从未忘记。『我送你的爱之蔓,花语是结伴情侣,永结同心。』『穆楠,等我回来。』他说那一句等我回来,是他在感觉快要放弃的时候,永远会想起来的一句话。两年后,他回到了自己大学的母校,成为了美术系的助理教授,不过他更习惯学生们直接叫他老师。让他突然下定决心成为老师的契机,单纯只是某一天陈孟跑来问了他关于绘图软体上的问题,陈孟夸奖他:「你教得很简单欸,这里我自己查网路上的教法都学不会。」这样的因缘际会,才让他去思考这条路的可能性。尝试过后,他发现自己虽然不大擅长与人交流,但在教学时这样的问题反而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也因为他习惯讲话用词精简,所以教导的知识也都以点出优先重点为主,虽然不是所有学生都适合或喜欢这样的教法,不过这已经足够成为他努力的动力了。最近他更开始申请网路教师的课程,分享一些在学习美术上常见的问题与小知识,偶尔还是会接接case画图,能够一直触碰自己喜欢的东西,生活比想像中来得充实许多。褚凡走出校门口,站在站牌前等着公车。公车停在红绿灯前,上车前他看见了车身广告上放着的电影海报,片名写着《若光》。他听陈孟说李昭川接任了社长,穆楠则被他提名、成为副社长。小林仍然待在出版社,《若光》这个作品意外地在两年后才大红,最近要被翻拍成电影,虽然这阵子出版社更加忙碌,但对大家来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所有人都各自在自己的道路上努力,出版社终于有资金可以换一个更好的地方,不仅格局扩大、也装修了室内的构造,看起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老旧的样貌。不过褚凡仍然喜欢最初那个小小破破的样子,喜欢一楼的藏书仓库和二楼壅挤的小空间。那里是一切的安端,不管几次他都是这么想的。最近他和穆楠搬到了新的住处,搭公车距离学校大约要四十分鐘,不过离新的出版社更近了一些。新的家还没有完全整理好,他们也还打算再添购一些家具,所以现在还处于乱七八糟的状态。他坐在公车上,突然手机响起铃声,他看着萤幕上显示的名字,微笑地滑开通话键。「喂?」「你在路上了吗?」「快到了,你先帮我把西装找出来好了,比较省时间。」「好啊,我买了一点小东西,等等可以在路上先垫垫胃。」他掛断电话,打开社群软体随意地滑着,接着看见了叶雨和的限时动态,看起来是第三人视角录下他正在工作的身影。大学毕业以后,叶雨和如同自己当初所言,没有选择继承家业,反倒是在咖啡厅打工打出了兴趣,跑去学了咖啡,最近努力在参加一些大型比赛,听说是家里订下了条件,没有做出成绩的话就要他回去继承。褚凡想起当时听见这个消息时,一开始很意外,仔细想想却又符合叶雨和无法捉摸的个性,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看着动态上的文字写着「很认真在筹备比赛~」,接着镜头转向了拿着手机的人,是方可亘,现在的她留着一头长捲发,脸上的稚气以稍微成熟的魅力取代,某些时候看起来特别有女人味。她仍然喜欢着叶雨和,两人依旧都是单身,但却如影随形。儘管这社会上有一种说法,是要女孩子不要浪费自己许多年的青春在一个人身上,但方可亘有次跟褚凡说道:「反正他也浪费很多青春在我身上,所以我们扯平。」不同的喜欢适合不同的人,也许对他们来说现在的状态是最美好的,那倒也不是坏事。十几分鐘后,他按了下车铃。公车站距离他们新的家走路只要三分鐘,走一小段路便能看见眼前的大楼。他拉开高耸的大楼,向柜檯的管理员点点头后,走进电梯按下了七楼的楼层。电梯缓缓上升,最后停住、电梯门开啟,褚凡往前直走到底,脚步停在一扇门前,他熟练地按下密码锁,转开了门把。「我回来了。」
他喊道,没多久便听见远方传来脚步声,他穿越走廊,朝着右方的房间前进,打开门的瞬间和穆楠撞个正着,他顺势地双手环抱住他。「你回来了。」穆楠回抱住他:「西装帮你拿出来了,放在床上。」语毕他走出房间。褚凡点点头,走进房间里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衬衫和西装裤,最后套上了西装外套:「叫计程车了吗?」穆楠在外头喊道:「刚叫没多久。」褚凡照了照镜子,最后拿起手上的领带走到了外头,刚好看见穆楠站在阳台上浇花。那盆爱之蔓仍然还在阳台上,在眾多的盆栽中特别显眼,穆楠的细心照顾让这盆植物仍然健康地成长着,如同他们细心照料着彼此的关係。结伴情侣,永结同心。他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头发埋在他的肩膀撒娇,喊着他的名字:「穆楠。」「干嘛啦。」「帮我打领带。」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穆楠转过身,没多久就帮褚凡把领带系好:「都穿过几次了还是不会欸。」「我没打算要学,反正你会帮我用。」褚凡往后退一步:「我看起来如何。」「很好看。」穆楠回道。「你也是。」他低头亲了他一下,然后走回室内,一边整理客厅上的杂物一边开口:「等等的婚礼办在哪里啊?婚宴会馆?」「不,」穆楠浇完水也走进室内:「办在海边。」「蛤?海边?」褚凡顿了顿:「好吧,好像很有小林的风格。」穆楠笑出声:「其实好像是何西的意见就是了。」「是喔。」突然穆楠的手机响起,褚凡拿起替他接了起来,不一会就掛掉电话回应道:「计程车好像停在楼下了。」「那我们赶快出门好了,桌上的三明治你带着吧,路上可以吃。」褚凡拿起放在桌上的三明治,收拾好东西后两个人穿上皮鞋,关上玄关门让密码锁自动锁上后,两人便走到尽头按下电梯。电梯下降的过程中,穆楠开口道:「家里的东西感觉还要好一阵子才整理的完。」「明天放假,我来帮你一起整理。」「我最近在想是不是要再买一个书柜,家里书好像有点太多。」「可以啊,那周末一起去看看吧,顺便再买几个收纳柜。」「你看,」穆楠盯着手机笑出声,他将萤幕递给他看,点开画面中赖群组里的影片。褚凡看见影片里的林幸慈抱着一个小娃娃,一手拿着奶瓶餵她喝牛奶,背景传来了李昭川逗弄小孩的声音。「小孩几岁了?」「还不到一岁,胖胖的很可爱吧。」「好像肉包一样。」「学长完全变成女儿奴了,我现在跟他讲话三句不离他女儿。」「好险我们不会有小孩。」穆楠疑惑地看向他:「为什么这样想?」「我一定会忌妒死自己的小孩。」他朝他的头拍了下去:「说什么鬼话。」然而嘴角带着笑意。电梯门打开,他们走出了大楼门口后朝着停在门口的计程车招了手,坐进车子后请司机将空调调强一点,才放松地靠在彼此身上。今天太阳特别大,天空几乎没什么云,看来一整天都不会下雨。褚凡将身子坐直,好帮穆楠挡了一些太阳,一边拆开了三明治吃着。穆楠感叹地开口:「没想到连他们也要结婚了。」「时间真的过很快吧。」他感觉到肩膀上的人点点头,将手中的三明治递到他嘴前,穆楠咬了一口。「我们也差不多可以了吧?」「可以什么?」穆楠侧着看向他,褚凡轻吻他的头:「结婚啊。」穆楠吐露出不悦的语气:「刚刚那是求婚吗?是的话我要拒绝。」褚凡被他逗趣的脸逗笑,蹭了蹭他的头:「不要拒绝我嘛。」「我要当逃婚新郎。」一路上他们互相开着玩笑,没过多久就抵达了海边。他们走下车,褚凡牵住了他的手,远方一下子就看到结婚场地的摆设。褚凡走在前头,走了一会突然开口:「我是认真的喔。」穆楠没有意会过来:「什么?」「结婚,」他微微低头,从后方看来只能看到发红的耳朵。穆楠停下了脚步。「褚凡。」他也停下,牵着手转头看了他,穆楠伸手抓了他的领带,将他扯到自己面前,颠脚给予他一个深厚的吻。离开彼此的双唇后,穆楠的双眼瞇成弯月的形状:「你娶我吧。」褚凡顿时满脸通红,转过身大力的点点头后,拉着他又朝着婚礼的方向前进,身后传来银铃的笑声。「周末要顺便去看戒指了呢。」「嗯。」太阳打在沙滩上,打在他们踩过留下的足跡上,好似闪闪发亮的日子。未来还有未完结的旅程,也许直到死亡前,都还是会遇到令人难过、绝望的时刻。没有所谓一直美好的结局,痛苦永远伴随在幸福的相对面。然而痛苦也好、幸福也好,都是生活会经歷的一部分。逃避也好、面对也好,人生没有所谓真正错或对的选择。人的一生,也许都只是在追求不愧对于自己的内心,你偶尔可以跌倒、可以躺下,可是你没办法中断生命的持续。纵使处在黑暗中,也要相信若光一般的日子,即将就要来到。那个像光一样的人,也终究会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乘载着他所有的光明与温暖,降临在你的身边。而你所能做的,就是享受自己的人生,并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