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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2页）

他小心地挂上了布满白色嫩芽的球状绿枝，波尔又给他递了一枚钉子。对，战争结束了，至少对他来说如此。今天晚上，是真正的节日。和平正在开始，一切都在开始。节日、消遣、玩乐、旅游，也许还有幸福，反正自由绝对少不了。他在横梁上系好了槲寄生、枸骨叶冬青和圣诞夜的彩色饰带。

&ldo;怎么样？&rdo;他边爬下梯子边问。

&ldo;好极了。&rdo;她走过枞树，把一支蜡烛重又竖直，问道：&ldo;如果不再有危险了，你要出发去葡萄牙吗？&rdo;

&ldo;当然。&rdo;

&ldo;你一去旅行，肯定又不工作了吧？&rdo;

&ldo;我想不会。&rdo;

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抚弄着在枝叶间微微摇晃的一只金色的饰球。他开口说出了她正等待着的话儿：

&ldo;真遗憾，不能把你一起带走。&rdo;

&ldo;我完全清楚这不是你的过错。别伤心，我周游世界的欲望愈来愈小了。这有什么用呢？&rdo;她莞尔一笑，继续说着，&ldo;我等着你，要是平安无事，等待也并不使人厌烦。&rdo;

亨利忍不住想笑。这有什么用呢？问得奇怪！里斯本、波尔图&iddot;桑特拉、科英布拉，多么美丽的地名！他甚至无需说出这些地名就可感觉到喜悦的心情油然而生。他只需在心中默默自语：我将再也不呆在这儿，我要远走高飞了。远走高飞，这个词儿比最美的地名还美。

&ldo;你不去打扮一下？&rdo;他问道。

&ldo;我这就去。&rdo;

她登上室内的楼梯上楼去了。亨利走到餐桌边，想了想，他确实饿了，可每当他承认肚子发饿想吃东西时，波尔便往往焦虑不安，甚至连面孔都变了形，他拿起一块肉放在一片面包上，咬了一口，他暗下决心，自言自语道：&ldo;从葡萄牙回来后，我一定到旅馆去住。&rdo;夜晚，回到一间无人等待着您的卧室，该是多么惬意啊！甚或在他热恋着波尔的时候，他也一心想独居一间空屋。只是在1939年至1940年期间，她每天夜里都像死了一样躺倒在他那具遭受了可怕的摧残的躯体上，既然他已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她，岂敢拒绝她什么要求？再说，宵禁也给这种结合提供了方便。&ldo;你什么时候远走高飞都可以。&rdo;她常常这样说，可当时他还不能走。他抓起一瓶酒，用开瓶塞钻钻进软木瓶塞，木塞子吱嘎作响。只要一个月时光，波尔就可能习惯那种没有他在身边的生活，她若不习惯，也活该。法兰西从此不再是一座囚笼，国界即将打开，生活再也不该是一种桎梏。整整四年，自己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关心的只是他人。这足够了，也太过分了。眼下该过问一下自己了。正因为如此，他迫切需要独居，需要自由。漫长的四年之后，一个人要重新恢复原来的模样，谈何容易啊。有成堆的东西他必须弄个一清二楚。什么东西？嗳，他目前尚不明白，可抵达那儿之后，当他独自徜徉在油香扑鼻的街巷时，他会尽量设法明确自己的处境。他心头再次激动地一跳；天空又将一片蔚蓝，窗户上又会飘忽着晾晒的衣服。他将作为一个游客，双手插在兜里，行走在人群之中，他们操的不是他的语言，他们的所忧所虑也与他毫不相干。他将纵情地去生活，去感觉生活，这样，也许会使一切变得明朗起来。

&ldo;多可爱！你把所有瓶塞都打开了！&rdo;波尔步履轻盈地走下楼梯。

&ldo;确实，你就爱穿紫罗兰色的衣服！&rdo;他微微一笑，说道。

&ldo;因为你爱的就是紫罗兰色！&rdo;她回答道。十年来，他一直钟爱着紫罗兰色：整整十年，真漫长啊。&ldo;你不喜欢这件裙服？&rdo;

&ldo;噢！漂亮极了。&rdo;他慌忙说。&ldo;我只是想也许别的颜色配你也很合适，比如绿色。&rdo;他顺口说道。

她站在一面镜子前，显得心慌意乱。一切都已枉然，黄色也好，绿色也好，总之，她十年前的花容月貌，他再也看不到了。想当初，每当她懒洋洋地把戴着紫罗兰色长手套的手臂伸给他时，他总是那么心满意足。他朝她轻轻一笑：&ldo;来，跳舞吧。&rdo;

&ldo;好，我们跳吧。&rdo;她的声音是那么热烈，亨利不禁一愣。最近这一年里，他俩的共同生活变得黯然失色，连波尔都显得对它感到厌倦，然而，在9月初，她突然变了。如今，在她的每一句话中，在她的亲吻和目光之中，一种激情在微微颤动。他搂起她的腰，她紧紧地贴着他，低声道：

&ldo;你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跳舞时的情景吗？&rdo;

&ldo;记得，那是在宝塔舞厅，你说我跳得差劲极了。&rdo;

&ldo;那天，我让你开了眼界，参观了格雷万1纪念馆。你当时连格雷万纪念馆都不知道，你一无所知。&rdo;她的额头紧贴在亨利脸颊上。&ldo;我又看到了我们俩在一起的情景。&rdo;

1格雷万（1538～1570），法国医生、诗人。

往事也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们俩登上了海市蜃楼宫中的一块座石，周围是如林的石柱，他俩置身其间，仿佛得了分身术，变成了无数双伴侣！&ldo;对我说，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rdo;&ldo;你是世上最美的女人。&rdo;&ldo;你一定会是世上最光荣的男子汉。&rdo;他朝一面硕大的镜子看去，只见镜中一条枞树形成的小径，把他们这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一对伴侣映照成数不清的身影，一眼望不见尽头。波尔朝他微笑着，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难道她没有意识到如今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一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