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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第1页）

一条小道在栗树林间蜿蜒，弯弯曲曲地向平原方向延伸。他们兴高采烈地进了一座小城，城内的梧桐树已经预示着南方炎热的天气就要到来，滚球游戏又要兴起。安娜和亨利坐在一家最大的咖啡店的露天座上，露天座空空荡荡。迪布勒伊一个人去买报纸，他们俩要了点儿面包片。他们看见迪布勒伊和报贩交谈了几句，然后慢悠悠地穿过广场，边走边读着报纸。回到露天座后，他顺手把报纸往独脚小圆桌上一放，亨利一眼看清了头版醒目的大标题：美国人在广岛投放了一颗原子弹。他们默默无言地读完了文章，安娜声音惊恐不安地说：

&ldo;这十万个死难者，到底是为了什么？&rdo;

日本显然就要投降，大战就要结束，《塞文诺尔小报》和《阿尔代什回声报》欢欣鼓舞，可他们三人惟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恐惧。

&ldo;他们难道就不能先威胁、恫吓一番？&rdo;安娜说，&ldo;比如在偏僻的荒漠投放一次，我说不清楚……那颗炸弹，他们真的非投不可吗？&rdo;

&ldo;他们当然可以先设法给政府施加压力。&rdo;迪布勒伊说，继又一耸肩膀：&ldo;对德国城市、对白人，我怀疑他们还敢不敢放！只对着黄种人！他们憎恨黄种人！&rdo;

&ldo;整个一座城市化为乌有，他们心里总该有点不安吧！&rdo;亨利说。

&ldo;我认为还有另一个原因。&rdo;迪布勒伊说，&ldo;他们很高兴能让全世界看一看他们有多大能耐，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施行他们的政策，任何人都不敢哼一哼。&rdo;

&ldo;可他们为此而杀了十万条性命！&rdo;安娜说。

他们呆呆地正对着奶油咖啡，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恐惧的文字，一个个重复着这句毫无作用的话。

&ldo;我的上帝！要是德国人成功制造出原子弹！多危险啊！&rdo;安娜说。

&ldo;美国人掌握了原子弹，我也并不高兴。&rdo;迪布勒伊说。

&ldo;报上说他们可以炸毁整个地球。&rdo;安娜说。

&ldo;据拉尔盖给我解释，&rdo;亨利说，&ldo;要是发生了不幸的意外，引发了原子弹，地球倒不会爆炸，只是造成大气膨胀，整个地球变成月球一般。&rdo;

&ldo;这并不更让人开心多少。&rdo;安娜说。

不，这并不开心。只是当他们重新蹬车行进在一条阳光灿烂的道路上时，这一纠缠不清的恐怖难题便失却其一切意义。一座四十万人口的城市连同周围自然界的一切就这样化为乌有、销声匿迹了：这一切再也引不起任何回响。这一天依然如故、井然有序‐‐天是蓝色的天，叶是绿色的叶，干渴的土地仍然焦黄一片‐‐时光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凉爽清新的黎明迎来了噼啪声四起的正午，地球围着注定由它陪伴的太阳旋转，对它负载着的漫无目的的匆匆过客无动于衷：怎能相信这静如亘古的苍穹下，这些匆匆过客今日已经拥有能力，可将地球改变成古老的月亮？若在大自然中接连漫游数日，不难发现这大自然中带有几分疯狂。无论是云彩变幻无穷的壮观景象、高山静止不动的愤怒与抗争，还是昆虫不绝于耳的喧闹鸣唱，或是植物如疯似狂的迅猛繁殖，其中无不包含着过分的怪诞，但是这是一种一成不变的温和的狂热。万万想不到它一旦进入人的大脑，便会变成残杀人类的疯狂。

&ldo;您还有勇气写作！&rdo;他们一起坐在一条河畔，亨利见迪布勒伊从背袋中掏出了纸笔，惊叹道。

&ldo;这是个魔鬼。&rdo;安娜说，&ldo;即使在广岛的废墟中也照写不误。&rdo;

&ldo;他不就在广岛的废墟中写嘛。&rdo;

&ldo;那怎么就不行？&rdo;迪布勒伊说，&ldo;反正总有什么地方会成废墟的。&rdo;

他握起钢笔，双目茫然地久久呆了一阵。在这新添的废墟之中写作也许并不那么轻松。他没有弯腰去写，突然说道：

&ldo;啊！要是他们不把我们逼上绝路，逼得我们当不成共产党！&rdo;

&ldo;他们是谁？&rdo;安娜问道。

&ldo;共产党人。你们知道，这原子弹，是种多么恐怖的威胁手段！我并不认为美国佬明天就会朝莫斯科扔一颗，可说到底，他们有这样做的可能性，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让人忘记的。他们之间再也难以相互了解！当务之急，必须携起手来，不然，我们就无异于重蹈覆辙，重犯大战前的错误！&rdo;

&ldo;您说我们？&rdo;亨利说，&ldo;可首先制造不和的不是我们。&rdo;

&ldo;对，我们问心无愧。可以后呢？&rdo;迪布勒伊说，&ldo;这对我们毫无好处！若发生分裂，我们和共产党人都要自食苦果，我们甚至会更深受其害，因为共产党人势力更强！&rdo;

&ldo;我不明白您的意思。&rdo;亨利说。

&ldo;他们卑鄙，这我同意，可对我们来说，这无碍大局。然而，一旦他们把我们视为敌人，那我们就成为仇敌了。不用说，这是他们的过错。可不管错还是不错，我们成了法国无产阶级第一大政党的仇敌。这决不是我们所希望的。&rdo;

&ldo;那么，就不得不向他们的讹诈让步？&rdo;

&ldo;我从不认为凡宁死不屈的人都是精明的人。&rdo;迪布勒伊说，&ldo;不管是不是讹诈，我们必须维护团结。&rdo;

&ldo;他们挖空心思想实现所谓的团结，是解散革命解放联合会，让其全体成员加入共产党。&rdo;

&ldo;有可能落到这一步。&rdo;

&ldo;那您有可能加入共产党？&rdo;亨利惊奇地问道，&ldo;可您和共产党人之间隔着多少障碍啊！&rdo;

&ldo;噢！会设法消除的。&rdo;迪布勒伊说，&ldo;如有必要，我可以保持沉默。&rdo;

他拿起笔，开始写起字来。亨利从书包里掏出书来，凌乱地放在草地上。他放弃写作以来，读了许多书，这些书把他带往世界各地，尽情地神游。这些天来，他发现了印度和中国，这并不是快活的事。每当他想到那千百万饥饿的人们，许多事情便变得无聊和无意义。也许他对共产党的保留态度也毫无价值。他最责怪共产党的一点，是它把人当作物来看待。倘若对人们的自由、对人们的见解、对人们的善良意愿也不相信的话，那就没有必要去关心他们的命运，结果也确实很糟。这种忧虑只有在法国、在欧洲才有意义，在这里，人们终归已经达到了一定的生活水准，至少有了一点儿自主，有了一点儿觉悟。对那些贫穷、迷信、愚昧的大众来说，把他们当作人来看待，又有什么意义？必须给他们吃的，别无要求。美国人称霸，其结果就是东方各国食不果腹，永远遭受压迫。东方各国的惟一希望是苏联：摆脱饥饿、奴役和愚昧的人类的惟一希望是苏联。因此，必须竭尽全力帮助苏联。当千百万人不如牛马，挣扎在死亡线上，那人道主义便是一种讽刺，个人主义就是一种卑鄙的行径。人们还怎敢要求获得诸如思想自由、选择自由、言论自由这些高等权利？亨利拔了一截草，慢慢地咀嚼着。既然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如意生活，何不干脆放弃？消失在一个大党之中，将自己的意志与巨大的集体意志融为一体，这该是多么安宁，具有多么巨大的力量啊！一旦开口，但是以整个地球说话，前途便成了您个人的事业，为此而忍受许多事情，值得。亨利又拔了一截野草。&ldo;可尽管如此，我渐渐地又会难以忍受。&rdo;他心里想，&ldo;真不敢设想从此没有自己的思想，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要想做一个优秀的活动分子，必须要有烧炭党人的那份忠诚，可我没有。再说，眼下遇到的也不是这个问题。&rdo;他不快地自言自语道。诚然，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ldo;即使我加入又有何用？这是惟一的具体问题。显然，不会因此而给一个印度人带来一粒白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