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被郑夫人拉着走过回廊时才想起来,苏长青似乎曾经承诺过,九华山一定会好好待她。
所以他这算功成身退?
那可不能够。
这人她还没玩够,怎能让他安安生生退出?
或许苏长青从未意识到,她与他之间的游戏,至死方休。
“阿黛晚上就跟我住一块,我给你瞧我编的竹蜻蜓,竹蝴蝶,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我回头拿竹子编一个你……”
阿黛听着怎么这么像阿呆。
柳黛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称呼,无奈郑彤一路叽叽喳喳快乐得就要长出翅膀起飞。她也懒得去扫兴,只沉下心感应郑夫人的气息。
想来她带着这个东西已有许多年,否则不至于苍老得如此之快,与郑云涛站在一块简直不像同一辈。
只不过她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呢?要么就是靠惊人的意志,要么就是另有他法。
想来这人也不像传闻那般柔弱无力,或许也是个厉害人物。
这么想着,柳黛对郑夫人的戒心更多一分,刻意放慢了脚步,让自己更贴近什么都不知道的郑彤。
郑夫人打断郑彤的喋喋不休,“你呀……你以为柳姑娘同你一样是个不听话的野丫头?柳姑娘是大宅院里教养出来的,衣食住行都讲规矩,哪能真与你睡一个屋子,你可不要只顾自己开心,却委屈了家中贵客。”说着说着,就来拉柳黛的手,“柳姑娘不要介意,我家这个最是天真浪漫,规矩是不懂的,但胜在心眼好,待人真诚,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半点做不得假……”
她面上絮叨的是郑彤,但柳黛晓得,她趁着靠近的机会在探柳黛的脉息。
柳黛安如泰山,随她试探,全程点头微笑,横竖她在人前就是个娇羞寡言的性子,半句废话都不必应付,轻松得很。
“咱们就在小花厅里用饭。”郑夫人松开手,心中疑云散去大半,将柳黛引到一间三面透亮,挂薄纱帘的厅里,厅当中摆一桌丰盛饭菜,菜色碗碟并不比柳府逊色,想来这些年郑氏夫妇在九华山过得很是滋润。
郑夫人招待她,“快坐下,就当是自家人吃饭,不必拘束。”
柳黛继续点头,由丫鬟伺候着净过手,握起一双象牙筷,瞧着眼前缤纷复杂的菜式,真如回到柳府一般。
这倒是提醒她,立刻放下筷子,面露难色。
郑夫人自然要来问,“这是怎么了?是饭菜不和胃口?柳姑娘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柳黛摇摇头,眼泪说来就来,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一滴滴落到嫣红的桌布上。
郑夫人与郑彤轮番询问,柳黛就是咬着唇不说话,直等到郑彤急得跺脚,她才咬一咬嘴唇,艰涩地开口说道:“我走了这么些天,信讯全无,不知夫人可曾听说……柳家同我夫家作何反应…………”
“这……”
听说是听说过,但却不是什么好消息。郑夫人一脸为难,不好直说。郑彤这会子也知道看脸色,闭上嘴装乖。
柳黛眼圈泛红,泪如雨下,“夫人……我一路上已有心理准备,好的坏的都请您言明,给我个痛快。”
“唉……”郑夫人长叹一声,为难道:“京城柳大人府上倒是放出消息来,说家中柳姑娘身子弱,在送亲路上重病不愈,还未到大同就已经香消玉殒,现如今已由赵大人在大同发丧,早已经入土为安……”
“也就是说……世上再没有柳家六姑娘这个人了……”这结果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柳黛顶着这个身份十七年,现如今这身份作了古,生生从她身上剥离开来,她的惊骇与难舍并不全是作假。
“阿黛……”郑彤偷眼看她,小心翼翼唤道。
柳黛回想起她爹柳从蕴,同西北粗犷豪壮的武将不同,她爹进士出身,是个实打实的文将,但论行军打仗冲锋阵前却从不输人。
那时候她们陪着柳从蕴在西北,也曾有过一段好时光。
只不过那时光太短,年岁太远,她已然记不清了。
柳黛抽出绣帕,低头把眼泪擦干,缓上一口气再次提起象牙筷,默不作声地用起午饭。
郑夫人朝那还盯着柳黛看的郑彤使个眼色,郑彤连忙坐下吃饭,这一桌才安静下来,让柳黛能有个清净饭吃。
直到午饭结束,苏长青与郑云涛一干人等都没从前厅离开,郑夫人嘱咐郑彤带柳黛回空山院休息,郑彤满口应是,却拉着柳黛走了另一条道,把随行的丫鬟急个半死。
紫衣丫鬟胆子大,张开双臂挡在郑彤面前,“大小姐,夫人特地吩咐,不能让你往前厅走。”
“你都叫我大小姐,那大小姐的事儿轮得到丫鬟管吗?我爱去哪去哪,谁都管不着。”郑彤哪吃这一套,她一个擒拿手,紫衣丫鬟便被她俘虏,哇哇喊疼。
柳黛还琢磨着郑彤这姑娘摆谱有一手,当下便被郑彤拽住手腕往前拖,“这么久不放出来吃饭,我爹铁定又要罚大师兄,哎,你不知道,我爹对谁都还好,只对我大师兄严厉得……有点儿不近人情……”
好大的胆子,亲爹的坏话都敢说。
柳黛被郑彤一路半推半拽领到刑堂,说是刑堂其实不过是一间简陋朴素的屋舍,梁高柱阔,放一般人家里多半要设成祠堂,用以供奉祖宗排位。
这刑堂里也有十二幅画像,听郑彤介绍,这都是九华山十二任掌门,摆在最中央的自然是九华山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张云山,画上人白发须眉,仙风道骨,若说他是天人下凡也必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