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楚思远在宫里过得并不十分痛快,他在民间过活了十几年,虽然日子艰难,却无拘自在,每日最大的烦心事大约就是瓦罐里的铜板多不多。一入宫就再无自在,每日有积压功课考核,要学宫廷礼节,要面对四面八方的隐晦敌意……
也不知道是哪一回,他从书房离去,在门口回头,声音带三分委屈:“阿姐,其实我更喜欢以前的日子。”
那时不归忙着俗事,实在没空关爱一下他的少年心肠,便无视了他的难过,头也不抬地耳提面命:“舅父与孤对你期望皆不低,这话休让孤听见第二回。”
她当时只觉这孩子稚嫩矫情,皇子之身难道比不上卖烧饼的尊贵?他只是在宫外流离了太久,一时接受不了太多条条框框罢了。给他一点时间,早晚他会适应,也必须得适应。
现在想来,自己实在对他关心不足,强硬过头。如今她有心想善待楚思远,既想授他权柄又想予他安乐,贪心地想把鱼与熊掌都掳来给他,只落得个左右为难。
这不,都在雁湾小镇徘徊一个月了!
上辈子初次出宫好奇心膨胀,也只在临州逗留了半个月便带着他回去复命,岂想今世为难至此。
“姐姐,你的饼子好了噻。”楚思远捧着厚厚的油纸递来,看着她的眼睛明亮清澈,笑意如灼日。
不归接下,干杵了一会,问:“小鱼,你觉着自己如今的日子快乐么?”
楚思远捡着饼渣喂给猫:“挺好啊。”
“那,若如今有一机会,可使你过上比卖烧饼富足千倍的日子,不必卖力气更不必风吹日晒,余生都不愁的那种,只是未必比卖烧饼自在,你可愿意?”
“比如——跟姐姐走,你愿意么?”不归凝重地看着他,却见男孩顺猫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看她,脸慢慢涨红了。
这是什么反应?
她又问了一次,楚思远的脸越发红了,偷偷觑着她,说:“姐姐,我自己能养自己,童养夫什么的我不需要噻……”
不归:“……”
怎么莫名感觉自己像个猥琐的独眼土匪头头,坑蒙拐骗纯良少年似的?
“姐姐不是这个意思,是……”
“喂你叽歪够了没啊!买好了就一边去啊!”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胖小子,正抖着脸上的蛮肉不满。
不归回头看了他一眼,胖小子差点咬到舌头,没吭声了。
她这才转回去,顿了一会,缓眉垂眼,扬起笑微微摇头:“罢了,当我什么也没说,我明日还来,记得备下饼子给我。”
不归转身离去,楚思远又在身后叫住了她:“姐姐,那饼子太干,吃多了积肠胃嗦!”
她回首朝他点头,单手拎着油纸回客栈去了。
刚回去,一路上护卫左右的天御暗卫长赵康毕恭毕敬地交给了她一封信。
不归放下烧饼接过,展开细读,读完叹了口气。果然耽搁的时间太长了,舅父那边也有些急了,忧心她是出了什么事故。
不归回了房间,茹姨正在桌上翻着账目,见她回来,接过她的油纸包打开,把各样饼子都切了一小块下来,摆在瓷盘里,压走多余的烙油后才肯让她吃。
她端正坐着,一块一块细细地嚼,茹姨见她吃得有滋有味,摇头笑了:“这烧饼是好吃,可也比不上宫里的鱼糕啊,小姐到底是怎么喜欢上的?竟吃了一个月还这样贪嘴。”
她细嚼慢咽:“这可是我弟弟亲手做的,其他吃食哪里及得上?”
“说到这事,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宫呢?”
“茹姨也急啦?”
“老奴替你急。”茹姨拉走还剩一半饼子的瓷盘,“这都过月了,我们带来的药物快见底了,那方子只有宫中调配得来,小姐如今身体看着是没出什么事,可这宫外到底不比宫里,小姐一没得精细调理,二又贪吃民间食物,我看着是怕得很。”
不归对茹姨这过度的担忧关怀有些无奈:“茹姨,我如今长大了,身体没那般病弱的……”话刚说一半便见茹姨瞪眼,只好投降,“您说的是!这回宫事宜,我正要预备下了。”
茹姨来了精神,兴冲冲地起来去收拾东西,不归趁机拿回了那盘饼子,可看着那色香俱全的饼块,眼前晃的是楚思远的笑貌。
正叹息着这一生也要带他入皇宫,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不归赶在茹姨前过去,开了门见是赵康,顿时直觉不好。
“小姐,小公子被抓进县衙了。”
不归眼皮一跳,压低声音:“却是为何?”
“您走后不久,有官差巡街抓占街摊贩,说是县官为整顿市镇而下的新规,小公子来不及走被扣下,又抗拒缴纳税费和他们起了冲突,当即被押走了。我们的人正盯在县衙门口,请小姐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