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年久失修,门窗关得再紧也四面漏风。
凌枢的神志在将醒未醒之间徘徊,人好似也在黄泉与俗世溜达了一圈,躯壳承载不了魂魄,魂体即将脱壳而出,却被躯壳苦苦挽留,两者搏斗僵持,凌枢感觉身体像被火焰灼烧包裹,苦苦挣扎,无法解脱。
若是放在好几年前,他每日每夜都在受伤与即将受伤之间过渡,耐受力反倒要更高些,可现在过了好几年的舒服日子,身体养得娇贵了,却经不起一次摧折,动不动就病倒,凌枢厌恶这样软弱,却毫无办法。
他身不由己被牵引,眼睛里恍恍惚惚,好似映入了头顶观音的慈悲面容,可转瞬即逝,天旋地转,又像是看见千军万马朝他缓缓行进。
那些人或手持步枪刺刀,或伤痕累累,有昔日不死不休的敌人,也有当年中途倒下的战友,这片土地埋藏了太多记忆,他本不想回来,却又忍不住回来。
不能想。
一起念,往事便如山呼海啸,顷刻压过来。
脚步声走近。
一步,又一步。
火堆被衣角带起的风吹得歪了一下,居然没灭。
凌枢在喃喃自语。
他在说话。
来者弯下腰凑近,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听不清,再凑近一点。
再近一点。
终于听见了。
凌枢说的是:对不起。
来者不明所以,却不妨碍他做出下一个动作。
凌枢被推醒,迷迷糊糊,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
一把枪。
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
来者的语气温若春风。
“起床了,凌先生。”
第98章
对方的中原官话字正腔圆。
但映入凌枢眼帘的,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却是一张辨识度高,不容错认的脸。
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肤色白皙,英俊非凡。
这样的小白脸,应该在席下坐满贵族的华丽紫色天鹅绒幕布歌剧大舞台上引吭高歌,而不是穿着貂皮大衣提着一把盒子炮顶住自己的额头。
凌枢叹了口气,似为他的美貌所用非地而惋惜。
“凌先生好像不想看见我。”
伊万诺夫微微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哄甄小姐哄得多了,还是与生俱来的温柔多情,竟没有丝毫冰雪之国的寒气,张口就是柔软和气的中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