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走得远了,她说的话一串串地落入风中,如风铃一般在他耳际清脆响起,风呼呼地在耳畔拂过,挠得他耳朵一阵酥酥的麻,她说给他取名叫他嵇叔夜……真是无稽之谈,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才会对他有这般浪漫纯真的幻想,脸上那丝阴云终究是遁去了,慢慢漾起一丝霁色。
眼看是追不上了,烟景追了一段终于停住了,累得直喘气,这样追上去又是个什么意思呢,她又逮不住他。他的脚踩得比风火轮还快,分明不愿意跟她多呆一会儿。可恨,她已经动心了,可他却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简直猜不透,更摸不透他。
他今日穿着苍青色行云流水暗花缎宽袖袍子,发髻上束着素色的逍遥巾,脑后的发带随风扬起,真是潇洒之极,烟景望着他的背影,大袖招风,衣袂飘飞,身姿清逸,真是神仙般的男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里,烟景才扭身回去了。
刚转过头,便看见缀儿在后面直赶着她跑过来,嚷道,“小姐,奴婢在你身后一直追你,你怎么就听不见呢?”
烟景眨了眨眼睛,“我刚才正追一只雪兔追得紧呢,所以没听见你叫我,可巧还是让它跑了。”
缀儿本来急得都快哭了,见烟景安然无恙,又不禁破涕为笑,“小姐,你又来捉弄奴婢了,奴婢分明看到你在追那个很俊的公子追了一路,害得奴婢也追你追得好苦。”
烟景嘘了一声,“不许说漏嘴让嬷嬷知晓了。”
“小姐,嬷嬷想必在着急寻我们,我们赶紧回去吧,若是让嬷嬷知道我们来了这里,可又要惹她老人家生气了。”缀儿说着便拉着烟景回去了。
待离了她的视线,杨奇方从一旁走近他的身前,笑道,“主儿,那女子好似对你十分有意,纠缠许久,眉目间顾盼有情。”
聿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一旁暗暗跟随的傅云也走上前道,“主儿,与明慧禅师相见的时辰快到了,禅师此刻应当在禅室等着你来呢。”
聿琛看了看蜀冈山寺上缭绕的香火烟气,淡淡道,“今日见了血腥,不宜冲撞了佛门的清修之地,你去告诉明慧禅师,我明日再去访他吧。”
——————————————————————
翌日,明慧禅师的精室。
明慧禅师身披紫罗袈裟,约莫六十来岁的样子,面目慈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见聿琛进来,双手合十行礼,“贫僧明慧,今日与施主在此相见结得佛缘。请问施主何来?”
聿琛自小便有块心病,他用了儒家之理学、心学皆不得开解,此次来扬州办差,便听闻大明寺中有位明慧禅师佛法光大,德行清高,想此心病也许用禅宗之道可解也未可知,便决心去拜访禅师听其指引佛法。
聿琛还礼,说道,“听闻禅师在大明寺讲经说法,普度群生,座下听经闻法者,皆能开悟见性。我今日来,便是想请禅师为我讲一讲《般若心经》中的佛法禅机。”
明慧禅师请聿琛坐下了,“施主以前可曾听闻过佛法?”
聿琛道,“未曾。”
明慧禅师盘腿坐在椅子上,目露慧光,悠悠道,“善哉善哉,那么贫僧便先给施主讲讲什么是佛法。佛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佛法最精深的要义,一言以蔽之,是无我。人人心里皆有一个“我”的执念,认为我即是我或者我所有,万事万物皆以我为中心,对于我生出偏爱之心,生出妄想,这便是每个人苦恼的根源,而无我便是破掉我这个妄想执著,如此才能见到佛的真理,见到般若。《般若心经》说‘照见无蕴皆空’这五蕴皆空就是无我,所以要理解什么是无我,便要知道这五蕴是什么。五蕴是色、受、想、行、识……”
聿琛本是有慧根之人,在明慧大师循循善导地讲了数个时辰精妙的佛理之后,已有所开悟,禅师讲到‘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的佛理时,聿琛只觉心中豁然一亮。
临了明慧禅师还念了几句善哉善哉,说他是有大乘根器之人,若虔心礼佛,可为天下苍生带来福报。聿琛听了心中微跳,淡淡一笑谢过了禅师。想来明慧禅师果然是洞了佛法智慧的高僧,不问来历,只观他气宇谈吐,便多少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从明慧禅师的精舍出来,聿琛只觉春风拂面,脑中尤想着禅师讲的偈语“参禅何须山水地,灭却心头火亦凉”,这真是真理之言!心头的挂碍灭却了,便可安然清静,无怖无惧,纵使在烈火之中,也觉清凉。
他心中已然洞明,相信再慢慢修行参悟,便可彻底解开迷情。
聿琛脑中拂过昨日那个女子的倩影,他的心病之一是不喜亲近女色,一向对女子拒而远之。可自梅林遇见那女子,他非但丝毫不会排斥与她的接触,还主动抱起了她,昨日在粥厂亦是如此。他们数日之内竟几番碰面,可知这女子应当是他的善缘,也许经历了她之后,便可慢慢开解他于女色方面的抵触之情。
|手腕
柳府在扬州城的西北郊,南临城内大街,沿街往南走几里便是扬州风景名胜之地瘦西湖,绮丽的山色湖光和繁华热闹的街肆只需在虹桥上一站便可一览无余。实在是一个极好的住处。
柳府人口简单,因此这府邸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三进的院子,从东北边上买了一户人家的院子打通后改作后花园,烟景便住在这花园内的小院子里。
这几日天气太冷,外面的院子里都是厚厚的积雪,嬷嬷管的严,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院子里,除了读会儿书,习习字,捏几个小泥人,在烘得暖暖的炕上睡觉以外,便觉得无事可做,虽然她现在的身子已经完完全全地好了,但却觉得整个人懒懒的,浑身不得劲儿的样子。
“无事家中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一百四。”烟景午睡醒来伸了个懒腰,禁不住叹了口气。
以前无忧无虑的她怎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想来都是因为心中总是想着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男子的缘故,他越神秘,她便越好奇。
终于挨到晚上了,本想去爹爹的书房闹闹他再滚到他怀里撒会娇的,但爹爹这些天都是早出晚归步履匆匆,回来已经是亥时末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