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问我为什么没法说,我不回答。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自尊啊和老妈赌气啊之类的幼稚借口,我只觉得……老妈怜悯我,就算她出钱供我复读出国念大学,她再也不爱我了,那还死缠烂打个什么劲儿。
别人都在期待自己的十八岁,只有我痛恨这个年纪。
陈达没上班,我推开门时他从书房探出头没事人似的问我:“回来了?”
回、来、了?
我像突然找到了另一个灵魂并被它支配,动作全然控制不住,冲进厨房把菜刀提出来然后就要去杀了陈达。在那一刻只有愤怒,遵纪守法任打任骂十八年后带来这个结局,我所有受过的委屈像火山喷发,恨不得用岩浆淹没陈达。
可菜刀到底没砍在陈达身上,我被他压制了太多年,反抗也只是徒劳。
心理学上有一头著名的被木桩困住的大象,我和它差不多,即便比陈达高比陈达有力气,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恐吓我。
菜刀扔到一边我们开始疯狂互殴,从家里打到门外,我滚下楼梯,他狼狈不堪地扑过来要继续打我的头,最终是邻居打电话报警将我们分开。
派出所里,陈达不停地解释只是家庭内部矛盾,我冷眼旁观。我本来就不会自我辩护,所幸遇到的值班民警重视了这个事,那段时间宣传反家庭暴力,陈达被抓了个典型,他们带我去医院开了轻伤证明然后让我打电话给老妈。
老妈听了前因后果二话没说来接走了我,从头到尾没看陈达。
在派出所门口,我没上她的车。她牵着我的手问需不需要妈妈出钱送你复读或者出国,我躲开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最后陈达被训诫了,晋升之路彻底熄灭,而我读了个很破烂的大学,两败俱伤。
我搬出家再没回去过,在破烂堆里学会了乱搞,不务正业,成天与那群喊着自由理想的乐队人员胡闹。也是在那里认识了第一个心理咨询师,我不信任她,她对我倒是很耐心,还陪我去专业的医院治疗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我主动喊停,不过她还保持着联系,帮我开药稳定情绪。剂量一开始很少,然后变多,渐渐地平静后我开始学着停药,但再后来……
发生了一些事,我就吃药到现在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能够冷静地审视离家出走前和陈达的最后一次矛盾,开始明白陈达只是一个发泄愤怒的对象,我恨他但也恨自己。
出身,家庭,性格……我全都不由自主。
我想逃离,想重新开始。
想死。
直到现在仍然想死。
死亡对我而言是消失,是解脱。尽管这么认为,我始终没有真正下定决心,曾经失败过一次在那之后去做这件事对我也变得困难了,再加上有另一个人始终抓着我。
裴嘉言说:“哥哥我爱你。”
我也爱他,我想让他提到我时骄傲一点勇敢一点。
在那之前第一步我先要学着对自己负责任。
14。
裴嘉言十八岁那天我去了他的学校。
还是因为想不开,抱着救命稻草猜他会不会参加学校的成人礼什么的,都忘了裴嘉言生日根本不在五四青年节。
你看,我脑子都出问题了。
学校门口当然没找到人,我病急乱投医地想往里走不出意料被穿制服的保安拦住。他们问我找谁,我不想说,他们劝我走,我没理会还要往里进。该说我运气好吗?和保安们僵持的时候遇到个姓苏的老师,问,怎么回事。
保安为难地解释他找人又不说找谁,苏老师让他们别推来推去的,取了根烟递给我。
可能因为苏老师虽然打领带穿西服但浑身气质太不像老师,我接了烟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
苏老师示意我去边上站,于是我和他肩挨肩地靠着校门。
他开始抽烟,促狭地笑了笑带着自以为是的洞察力说:“来找小女朋友?哪个年级哪个班,说不定就是我学生。”
我说:“找裴嘉言。”
苏老师听完笑了——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冷冰冰的——说:“那你算白来了,裴嘉言不上学,直到毕业都不会到学校。”
我没声儿,苏老师又看我一眼,大发慈悲弹着烟灰告诉我裴嘉言被抓回家了。就在星期一,他被亲爹找人直接从教室拖出去,班里同学都没明白过来,不知道著名好学生裴少爷犯了什么事,但很多版本随即就在学校传开了。
“不过传得最广的版本是他在和一个社会青年同居,离家出走惹怒了爹妈。”苏老师不笑了,眉梢高高地挑起,带着富家子弟特有的对平民的不屑,“现在的小孩儿,还是想得太多,以为不花家里钱就叫经济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