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世袭的勋贵,永安侯薛林义也不敢在吕芳面前摆架子,满脸堆笑说:“不消吕公公吩咐,我已命人准备好了清水,台子拆去之后便好好地冲洗,保管明日不留半点痕迹。”
“有劳薛侯爷了。”
薛林义虽贵为锦衣卫大帅,却从未经历过战阵,也很少见过流血的场面,此刻空气中弥散的那股浓郁的血腥味让他很不舒服,不由得皱起了鼻翼。但看见吕芳眼光似乎在瞟着自己,忙半是表白半是意犹未尽地说:“那帮迂腐秀才敢跟皇上较劲,真真没有王法了!亏得吕公公菩萨心肠,换作是旁人掌刑,早就打杀了。这满朝文武,我就服你吕公公的为人!”
“有菩萨心肠的不是咱家,而是主子万岁爷啊!”吕芳感慨地说:“自昨日定下廷杖之刑后,皇上就一人在乾清宫静修,替这些罪官祈福。”
“皇上真是如天之仁,我大明万物灵长、亿兆生民无不身受皇恩。”说到这里,薛林义刹时将脸上的崇敬又换成了无比的愤慨:“偏生有这等狂生逆臣不思圣恩,合起伙儿跟皇上闹腾,非议新政,诽谤君父……”
吕芳深深地看了薛林义一眼,缓缓地说:“因此皇上才怀菩萨心肠,显霹雳手段,将他们廷杖罢黜。”
“是是是,他们若不受杖,我大明也就不用设置廷杖刑罚了!”薛林义说:“要照我说,该将他们毙于杖下才是。哼,对于这些逆臣贼子,且不能心慈手软,一个也莫要放过。”
不知道为什么,薛林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显得飘忽不定,似乎有意要躲开吕芳那灼人的目光。
其实,无论是监刑的吕芳和薛林义,还是观刑的几百名官员,没有人知道,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嘉靖帝朱厚熜自行刑开始,便一个人偷偷地登上了午门城楼,隔着罩着薄纱的木格窗棂,观看了整个行刑的过程。当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尽收眼底之时,他喃喃地说了一句:“两年了,朕才第一次尝到当天子的滋味……”
十八名罪官的家属天不亮就来到端门外守侯,此刻见人被拖了出来,赶紧一拥而上接过白布,待打开了来时,不少女眷“啊”地大叫一声,当场昏厥了过去。
白布之下的人一个个皆是皮开肉绽气息全无,尤其是那受杖的下半截身子被打得稀烂,不少地方还显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那些强自保持镇定的家属也顿时哭成了一片。
除了家属,那些平日里与十八名罪官交好的五品以下青年官员也等候在端门之外,此刻也都是热泪滚滚,不过他们得了曾见识过廷杖威力的年长官员的提示,早早延请来治外伤的郎中。在一片震天的号啕声中,郎中们开始手忙脚乱地救治。说是救治,唯一能做的也不外是先清理掉伤口处的腐肉碎屑,再将大量的金创药敷上止血止痛。
高拱也来到了这里,那些青年官员虽然知道他拒绝与赵鼎等人一同具名上疏,但也都曾亲眼看见他在午门仗义执言,都拱手向他作揖。
高拱顾不上还礼,将手中的小瓶递给一个郎中:“这是蚺蛇胆,快给他们服下。”
郎中拿着那个小瓶为难地说:“这位大人,小人也晓得这药珍贵,可只这点,倒是先救哪位大人啊?”
高拱把眼睛一瞪:“自是先救伤重的人了!”
或许是被郎中清理创口的剧痛所刺激,一直昏迷着的赵鼎突然醒了过来,气息微弱地说:“是什么东西?”
那个郎中赶紧将小瓶凑到他眼前:“是这位大人拿来的蚺蛇胆,疗伤圣药,大人快服下吧。”
“蚺蛇胆?”赵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喊了一声:“我自有胆,何需蛇胆!”
这声响彻云霄的呐喊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他又昏厥了过去。
高拱忙吩咐那个郎中:“快!快给他灌进去!”